四十岁的“老太婆”
在和瘫子舅舅闲聊时,意外得知云姐也在青岛,我一下子非常激动。云姐,二姨家的女儿,她与我妈妈长得特别像。我天然地认为,从她身上,可以找到妈妈的影子。她的善良、温顺,她的笑容、勤劳,都有血缘的传承和流动。
父亲和她通电话时,我隐约听到那边云姐迟疑的、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的声音。和父亲约好,我们明天上午去看她。过了二十几分钟,她又打过来电话,和父亲商量,说能不能下午去看她,她想上午去上班,下午不去,这样,工厂就不会扣她的全勤。父亲问她全勤是什么意思,云姐说,就是一个月一天假不请,包括星期六、星期天,这样,一个月多给五十块钱。父亲一听,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说:“云,别上这个班了,你能一个月不歇一天?那人不累死?明天我给你补这个工资。”云姐嗫嚅着,解释几句,在父亲的坚持下,说那好吧。放下电话,父亲不停地感叹:“一个好女子,命咋恁苦?为五十块钱,一个月都不休息一天,那会累成啥啊?”
云姐的丈夫在国庆节期间刚去世。说起云姐夫,其实我模糊记得他白净的面孔,很秀气,和云姐非常般配。那时候,没有人想到,他会成为一个酒鬼,真正的、无可救药的酒鬼。
后来的事情我们知道的都很简单。表姐夫喝酒太多,逐渐影响身体,不能劳动,家里、地里所有的活都只云姐一个人干。父亲给我讲,有一年他经过云姐的村庄,去看云姐,发现表姐夫被用绳子拴在屋子里,他自愿的,他怕自己忍不住去喝酒。云姐一个人在地里挖花生,随身携带着干粮,她三岁多的小女儿就在地头爬着,跟着母亲一起吃干粮。以后,云姐出去打工,大家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少了。
云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老,略带枯黄的头发束在后面,露出她仍然秀丽的脸。看到我们,她一直“嘿嘿”笑着,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她女儿甜甜十四岁时和她一起来青岛,在这里的一家电子厂上班。
坐在房间里的小矮凳上,不可避免要说起刚去世的表姐夫。云姐并没有特别伤心,也许这是早就意料到的结局。她拿出相册,让我看,说:“人长得可不错,也有手艺,都想着我找个好家儿,谁知道,他能成这样?”
俺们是1991年结的婚。他人可好,也善良,脾气也好,就是有这个毛病,非要喝。真要弄到啥戒酒所去治,估计也行。咱也穷,啥也不知道。不喝酒可好,一喝酒翻脸不认人。为他喝酒不干活,天天吵架,我是一看见他脸红就生气。再后来,管你干不干,我管不住了,我自己上地干活。后来大家都出去打工,我俩也出去,1992年,到广州一家电子厂干活。没干多长时间,他就不想干了,也就是因为好喝酒,到处偷偷欠债喝酒,今天一顿,明天一顿。喊他吃饭,老是骗我,说他吃过了,其实是在老乡的一个小饭馆里欠钱喝酒。后来,突然非吵闹着叫我走。原来他已经欠人家一千多块钱,拿啥还人家啊?那时候工资一个月才两百多,俺们俩偷偷走了,丢人死了。后来人家还到咱家里要一次,还是没有。
回来在家里又待了两三年,甜甜八九岁时,家里没钱,指望庄稼收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喝酒。想着出来还是会好一点,最起码他不敢乱欠,俺们又到山西运城砖厂去干活,那时侯我怀着蛋儿。我都不打算再要娃儿,他闹得不依,非要要,说人家都有个男娃儿。后来我也同意了,想着要是个男娃儿,他可会好了。谁知道还是不行。
我在那儿,一个人要做十几个人的饭。天天挑水,大缸两个,得十来挑水才能挑满;天天还得轧一大盆子面条;天天蒸馍,蒸两次,两大筐。也不知道那时候是咋过来的。也害喜,吃啥都吐,就是吃好的、吃肉不吐,可是又没有。想吃饺子,一块钱一碗,舍不得,一直到最后也没吃上。想吃肉,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让他用自行车带着我,到那个村头割了半斤卤肉,吃着心里美成啥。还困得不得了,光想睡觉,瞌睡得起不来。那非得起来,一群人等着吃饭。你是不知道,真是瘦得跟那鬼一样,就只剩下个大肚子。不过,生蛋儿时可好生,几个小时就生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