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漫长的旱季 6
干旱在持续。树木凋敝,青草枯黄,甚至顽强的杂草也变成了灰土。根扎在大地上五十年的参天大树也难逃劫难。空旷的河床附近的牛蒡和麦仙翁还有些许绿意,但高大的榆树已差不多干枯。野果子树也已经死了,花苞上爬满了蚜虫。旋花掐住了架豆的脖子,生生扼死了它们。胡萝卜秧紧紧地贴在地上,任何力量都无法让它们有些微的移动。
有些夜晚,我走在铺满干草的田野上,希望能感受到些许的凉风,而对雨的期盼已然变成了伤心的空想。我再也感受不到夜空的广袤,在田野和星光之间,我们是那么的无助。我总是感觉到自己是一种粗大、笨重而痛苦的存在。没有办法缩得再小一点。
然后,在某个正午,就在我们似乎已经无法再忍受大地的干涸龟裂之时,突然吹来了一阵凉爽的风,北方大团的乌云滚滚而来。之前,空气都是那么的炎热,一丝风都没有。苍穹之下,是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和晦暗,而且一个星期以来,云脚压得很低,天空中弥漫着风雨的气息。日落时,天空呈现出大雨过后的澄澈透明,其实不曾飘来过一滴雨。现在,我们再一次看见云在天空中翻卷,海浪一样扑来,还伴着沉闷的雷声。它来得非常突然,没有一点前兆,我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茉儿喊道,“在这里!”然后就发疯般的快速跑了出去,随后,几道闪电划破了黑墨般滚烫的云幕。父亲看了母亲一眼,我看到了他没有任何掩饰的表情,好像他的希望搅起了深藏着的恐惧和绝望,我的心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似的,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怜他,爱他。母亲抓起一个水桶放到石头上,似乎在担心雨滴会逃到不需要它的地方。我们搬出家里所有的水桶、汤锅,甚至把碗也放到了窗台上。茉儿从格兰特手中抢下了喝水的杯子。天愈发黑了,狂风抽打着我们的衣服,随着空气奔涌而至的凉气让茉儿兴奋得发了疯。凯琳也从牲口棚里跑了出来,像株随风摆动的柳树。羊群咩咩叫着,沿着大路跑过来,奔向牲口棚。我也有种想要奔跑、想要呼喊的冲动,希望自己能有一双翅膀,像俯冲的乌鸦一样在天空中翱翔。格兰特好像也年轻了十岁,像个孩子一样喊着、叫着。我们看着彼此,感受着压力释放后的自由,就像倾盆而至的雨。“把大洗衣盆拿出来,”父亲喊道,“她来了,来了!她来了,看见了吗!”第一滴雨砸了下来,重重地打在地上,水珠儿四溅,就在这时,父亲跑向了地窖的台阶。他把大洗衣盆拖了上来,雨点落在上面,像锤子砸在了空铁皮罐上。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喜悦,闪烁着光芒,她手里拿着花盆,一副专注而神秘的样子。
雨滴落在葡萄藤上枯死的叶片上面,然后掉到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北边的天空突然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裂了宽宽的一道蓝色的口子。携裹着暴雨的云渐渐升高,飘向了南方。雨滴不见了,太阳穿透云层,像一只眼睛,把云撕开了一个灼人的大洞。我们感觉到,风已经彻底过去了,只留下了稍微凉爽一点的空气。没有雨。
父亲的双膝好像是被灌了铅,他重重地坐到了台阶上。
“上帝也不中用!”凯琳说道,尔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拿这些桶干嘛,格兰特?”
“用来盛阳光,”他答道,“——把甜美的阳光储存起来,留给黑暗!”他脸色苍白而憔悴,凉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汗水,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发亮的痕迹。凯琳又开始狂笑,把胳膊高高地举了起来。她样子古怪而且滑稽,我看到她已经变成了“芦柴棒”,脖子就像是一捆扭曲的电线,风似乎可以吹散她的骨头。看着她,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格兰特转过身,用手遮着向太阳的方向望去。“独眼巨人的老眼珠子,可恶!”他嘟囔道,憎恨又无助地瞪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