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米娜不在的夜晚,总是很漫长。泡完了澡,我去米娜的房间,把手伸进床底下,取出一个装火柴盒的盒子,看里面的故事。靠着朝南的窗边,只开一个很暗的灯,探索盒子里的世界。对我来说,这样做就意味着祈祷米娜早日出院。

每个盒子都很顺从地待在我的手心里。一摇晃它,就仿佛月光在沼泽水面上晃动似的,火柴棍哗啦哗啦响起来。

那天晚上我打开的大概是罗莎奶奶给她的香皂盒子,火柴盒的商标上画着两只坐在月牙上的海马。

“唉,我越来越担心了。”

一只海马说。

“没事的。”

另一只海马安慰道。月牙越来越细,现在已经变得就像闭上的眼睛缝那么细了。两只海马互相紧挨着。

“这样下去的话,咱们会掉下去的。”

“你听我说,到了那时候,就跳到那边的蓝色星星上去。”

“什么,去那么远的小星星?”

“肯定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圆圆的,没有一点缺口。”

“如果和你分开了可怎么办?”

“为了不分开,咱们把尾巴紧紧地缠起来。就这样。”

两只海马仔仔细细地把尾巴紧紧地缠起来,都分不出哪条尾巴是谁的了,看起来就像缠绕在一起的毛线一样。

“这回就不用担心了。”

“那是当然。”

两只海马想要看对方,无奈尾巴缠在一起,失去了平衡,差点儿掉下去。情急之间,一只海马用自己的犄角支撑住了另一只海马的下颚。这期间,月牙已经变得快要消失了。

“真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啊。”

“我也是。”

“才三十亿光年啊。”

“那颗蓝色星星上面,肯定还有很多时间。”

“那就太好了。”

一只海马叹了口气。

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了。月亮变成了一条直线,不久变成了一串光点。

“准备好了吧?”

“嗯。”

两只海马尽可能深吸一口气,朝着远远的蓝色光点,尾巴用劲往黑暗中奋力一跳。

尽管使出浑身力气跳下去,两只海马仍然像枯叶一样轻飘飘地落下去了。那样紧地连接在一起的尾巴在黑暗中画出曲线,无声地解开了。

海马在海里漂浮着,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曾经和谁在一起过。只觉得过长的尾巴很累赘,也想不起来它以前有过什么作用,每当尾巴被韧鱼咬到或是被双壳贝夹住想要慌忙逃走时,却只能像枯叶一般漂浮。

海马之所以总是往上看,是因为想要尽可能离月亮近一些。它特别喜欢眺望透过海水投射下来的月光,仿佛这样眺望的话,自己出生以前有可能看到过的风景就会复苏似的。在那里交谈过的许多话,自己身边的什么人的气息,就会像烤墨纸似的在光线中浮现出来似的。特别是在弦月之夜。

可是,海马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永远孤独地在海底漂荡着。

我合上了香皂盒子。庭院里很黑,妞儿的池塘,还有小火车的铁轨、曾经的售票处都看不见了。空中挂着月牙。

躺在病床上的米娜,仿佛和火柴盒重叠起来待在我的手心里,又仿佛在绝对够不到的那个青白色的月亮里。她骑着妞儿去学校,给我讲跷跷板大象的故事,或许全都是发生在三十亿光年远的星星的世界的事情呢。

我把海马的故事放回了床铺下面。原封不动放回原处,不弄乱叠放的其他盒子。

其他家人也都以各自的方式熬过漫漫长夜。罗莎奶奶反复涂抹滋养面膜和指甲油,米田阿婆在收拾完的厨房操作台上没完没了地写有奖征文明信片。

姨妈在吸烟室里。用米娜的话说,就是“妈妈背着奶奶偷着喝酒的地方”。吸烟室在一层客厅的北侧,据说原来是和客人一起抽烟卷的房间。仅仅为这么个目的的房间,却有着雕梁画栋的天花板,靠墙壁定做的装饰架上的每一件摆设都非常精致。唯有渗透在各个角落的烟油味无法掩盖,整个房间因此而显得寂寞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