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再转 第一节
事情的起头是黑密研究会。
黑密,顾名思义,是紫密的姊妹密码,但比紫密更为先进、高级,正如黑色要比紫色更为沉重、深刻。三年前——容金珍永远记得这个恐怖的日子,是1966年9 月1 日(即回N 大学救容先生前不久),黑密的足迹第一次鬼祟地闪现在紫密领域里。就像鸟儿从一丝风中悟会到大雪即将封山一样,容金珍从黑密吐露的第一道蛛丝中,就预感到自己攻克的山头有被覆没的危险。
以后的事实果然如此,黑密的足迹不断在紫密的山头上蔓延、扩张,就如黑暗的光芒不断涌入没落的日光里,直至日光彻底没落。从此,对701 来说,10年前那种黑暗岁月又重现了,人们把企求光明的愿望不由分说地寄托在容金珍这颗巨大的明星上。三年来,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索求着光明,而光明却总是躲在黑暗中,远在山岭的另一边。正是在这种情况下,701 和总部联合召开了黑密研究会——一个默默无闻而隆重的会议。
会议在总部召开。
像众多总部一样,701 的总部在首都北京,从A 市出发,走铁路需要三天两夜。飞机也是有的,但飞机不能坐,因为飞机总使人想到劫机犯。如果说现实中飞机被劫持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但倘若飞机上加进一个701 破译处的人员,那么它被劫持的可能就会增大十倍,甚至百倍。而如果这个人是破译过紫密如今又在破译黑密的容金珍,那么这可能性就会无限地增大。甚至可以说,只要X 国的情报部门知道某架飞机上有容金珍,那这架飞机最好不要上天。因为机上极可能已经潜有X 国的特工,他们焦急地等着你起飞,好实施他们的疯狂而无耻的行动。
这不是说笑的,而是有前车之鉴的。701 人都知道,1958年春天,也就是容金珍破译紫密后不久,Y 国破译部门的一位小字号人物就这样被X 国的特工劫走,郑瘸子在那里取经期间,还跟此人一起吃过两次饭,当然认识。但现在谁知道那人在哪里,是死是活?这也是破译职业残酷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地上跑的火车或汽车要牢靠和安全得多,即使有个三长两短,还有补救措施,有后路,不会眼巴巴看着人被劫走的。这么长的路途,坐汽车肯定吃不消,所以容金珍此行乘火车是别无选择的。因为身份特殊,又随身携带密件,规定是可以坐软卧的,只是临时搭乘的那次火车的软卧铺位在始发站就被一拨警界官员包揽一空。这种事情极少见,容金珍碰上了,似乎不是个好兆头。
有一位随行者,是个满脸严肃的人,高个,黑脸,大嘴,三角眼,下巴上留着寸长的胡子,胡子倔强地倒立着,猪鬃一般,坚硬的感觉使人想到钢丝。钢丝这么密集地倒插在一起,就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所以,说此人脸上布满杀气,有一副凶相,这话是一点不为过的。事实上,在701 ,这个严肃的人从来是作为一种力量而存在,并且为人们谈论的——和容金珍作为一种智慧的存在并谈论不一样。他还有一个别人没有的荣幸,就是701 的几位首长外出总喜欢带着他,正因为这样,701 人都喊他叫瓦西里。瓦西里是列宁的警卫,《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里的。他是701 的瓦西里。
在人们印象中,瓦西里仿佛总是穿着时髦的大风衣,两只手斜插风衣口袋,走路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威风凛凛,固然有一种保镖的派头。701 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对他怀有羡慕和崇敬之情的,他们时常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他,谈论他神气十足的派头,谈论他可能有的某种英勇业绩。甚至连两只风衣口袋,也被他们谈论得神神秘秘的,说他右边口袋里藏的是一把德国造的B7小手枪,随时都可能拔出来,拔出来打什么中什么,百发百中;而左边口袋里则揣着一本由总部首长——一位著名的将军——亲笔签发的特别证件,拿出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皇老子也休想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