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梅内斯

1881—1958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西班牙抒情诗人。代表作有《遥远的花园》、《紫罗兰之灵》、《永恒》、《石头与天空》等。1956年,希梅内斯荻诺贝尔文学奖。

蟋蟀之歌

晚间散步的时候,柏拉特罗和我都非常熟识蟋蟀的歌声。

蟋蟀在黄昏时的第一支歌是犹疑、低沉而粗糙的。他转调了,他向自己学习,跟着,一点一点的升到正确的音高上去,仿佛在寻找切合那个时空的和谐。忽然间,当透明的天空中星星都出来的时候,他的歌声便获得了一种旋律式的甜蜜,像随意摇荡的钟声。

清新的紫色的凉风来了又走了,夜的花朵在尽情开放,在天地交会的蓝色田畴上,一种圣洁的精华正飘过平原。蟋蟀的歌愈唱愈开心,响彻整个村野,像影子的声音。他再也不犹疑,再也不沉默了。就像把自己流淌出来一样,每一个音符都是另一个的双生兄弟,有一种黑水晶似的血缘关系。

时光安详地度过。世界上没有战争,工人酣睡着,远处天空的景象到达了他的梦境。在爬山虎丛中,靠着墙边也许有狂恋着的情人,眼神与眼神正互相交融。小块地上盛开的豆花,向城镇吹送着轻柔的芬芳的消息,这种消息,仿怫来自一个无拘无束,心灵开放而感情微妙的青春期少年。青青的麦子,摆动在月光中,迎风而叹息,在晨早两点、三点、四点的时刻。蟋蟀的歌声一度唱得那样悠长,现在却消逝了。

又唱起来了!啊,那清晨的蟋蟀之歌!我和柏拉特罗冷得发抖,正沿着那条露水凝霜的小径回家睡觉。月正落,红而渴睡。现在,那歌声正为月色而步履浮荡,为星辉而沉醉欲睡,浪漫、神秘而丰盛。然后是那一大片令人沮丧的云,镶着悲哀的紫蓝色的边,缓缓地把白天从海面上拉上来。

古 泉

永恒的白映衬着小松林永恒的绿;在黎明的玫瑰红与蓝色中,是白的;在黄昏的金色与靛紫中,是白的;在黑夜的绿与淡蓝中,依旧是白的,常常是白的,柏拉特罗,那古泉。你常常看到我那样长久地伫立在那里,这道泉,像一块拱心石或一座坟,包纳着整个世界的挽歌,那就是,一种属于生命的真实感。

在里面,我看见过巴特农神殿、金字塔,和所有的教堂。每当我看到一口泉,一座宏伟的陵墓或一道有圆柱的门廊,那持恒不断的美总使我睡不安稳,在忽眠忽醒间,这些事物的形象和那道古泉交替显现。

在我来说,这道古泉是每一样事物的出发点和回归处,和四周的景物是如此协调;那单纯的和谐是如此接近永恒;光与色全归于此,在其人几乎可以随手抓到生命的整个宝藏,就像抓到水那么容易。博克林(Bocklin)在希腊画过它;佛里·路易斯(Fraylouis)翻译过它;贝多芬喜悦的泪水浸湿过它;米盖朗基罗把它交给罗丹。

它是摇篮和婚礼;它是歌谣和十四行诗,是现实和喜悦;它是死亡。

今晚,柏拉特罗,它是死寂,像大理石的肌肉,在柔和而喁喁私语的暗绿之间;死寂,当它从我灵魂中抽取我永恒的流水。

傅一石 译

□读书人语

如果说《蟋蟀之歌》是自然与生命的音乐,《古泉》则是一泓滋育心灵的圣水。音乐、水、女性,是这位西班牙诗人最难忘怀的意象和主题。散文诗,诗的散文,在散文中再也难找到希梅内斯笔下这样的诗意了。蟋蟀的歌儿“在寻找切合那个时空的和谐”,音符之间竟“有一种黑水晶似的血缘关系”,而且还伴随着“清新的紫色的凉风”,音乐与色彩之美交融,流过“蓝色田野”,遂又汇入《古泉》。古泉是“每一样事物的出发点和回归处”,也是五彩缤纷的永恒;是“死寂”,却又传达着难以言喻的生命感,抑或,这也就是诗人一向倾心的“响亮的寂静”。1956年,希梅内斯获诺贝尔奖,同时也得到了这样的评语:“为高尚的心灵和纯净的艺术树立了一个典范。”评语的概括性当然极高,但用以领会这两篇散文却也并非大而无当。柔丽清纯的“激情之流”,既是他的诗,也是他散文的艺术特色。 【高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