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姆
1874-1965
威·骚姆塞特·毛姆,英国作家、文艺评论家。生于巴黎,曾在法、英、德等国受教育,1929年起定居法国。创作丰富,题材多样。著名作品有自传体小说《人类枷锁》,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寻欢作乐》、《剃刀边缘》 等,还有多部剧本和短篇小说等。
总 结
一
这本书不是自传,也不是回忆录。我已经把我一生中所遇到的一切事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写进我的作品中了。有时候,我把我的某次经验作为主题,并创造出一系列偶然事件来说明这主题;有更多的时候,我用了一些我略有所知或我所熟知的人来当我创造人物的基础。在我的作品中,事实和虚构混在一起,现在当我回头来看,已经难以把事实和虚构分别开来了。我一向对于记录事实不感兴趣,即使我能记住那些事实,并把那些东西做了较好的利用。而且事实总是显得沉闷的。我经历过多种多样、常常是有趣的、但并非惊险的生活。我记忆力不佳。我从来记不住一个好的故事,除非人家对我重复一遍,可是,还不等我把那故事对别人重讲时,我就又把故事忘记了。我从来记不住甚至我自己讲过的笑话,因此,我只得不断编造新的。我知道,我这种毛病使得我当一个同伴不如当个别的角色令人愉快。
我从来不记日记。现在我倒希望,在我作为一个戏剧家初次成功那年就记日记。因为那时我认识了许多重要人物,我当时的日记可能成为一份有趣的材料。那时,由于贵族和豪绅在南非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人民对他们失去了信任,但是贵族和豪绅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仍然保持着他们以前的自信。在我常去的带政治色彩的家庭里,他们谈论起治理英帝国来还像处理他们自已的私事一样。当大选还没有揭晓时,人们谈论汤姆是否将出任内政部,狄克是否满足于管理爱尔兰。听到这种谈论我就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我想,现在已没有人要读汉弗莱·沃德夫人 的长篇小说了。虽然那些小说可能很沉闷,但是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些小说对当时的统治阶级作了很好的描写。那时候,小说家对于贵族阶级还是很关心的,一个甚至连一位贵族都不认识的作家却认为有必要大量描写显贵的人。现在,如果有人还在当天剧场节目单上找有多少角色是带头衔的贵族,就会令人感到吃惊。可是过去的剧院老板认为,贵族可以吸引观众,演员也喜欢演贵族。但是随着贵族阶级的政治重要性减弱,观众对贵族的兴趣也降低了。戏院观众开始喜欢看他们本阶级人的戏,这些人是当时已在管理国家事务的富裕商人和各类专业人员;虽然没有过明文规定,但是人们已经普遍接受了。作家在剧本中不应描写拥有头衔的人物,除非这些角色对他的主题是必要的,但是这种戏自然不能引起下层观众的兴趣。描写下层人的小说和戏剧也被普遍认为是可鄙的。如果这些阶层的人取得了政治权力,使广大观众对他们的生活也发生兴趣,就像过去一直对贵族的生活感到兴趣以及对于那些富裕的资产阶级一时感到兴趣那样,这将会让人觉得挺新鲜。
在这时期,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由于身份、名誉和地位可能自认为他们注定将成为历史人物。我发现那些人并不如我在想象中见到的那么才气焕发。英国人是一个政治性很强的民族,我常常应邀去一些对政治很有兴趣的家庭作客,在那儿遇到了一些著名的政治家,我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出有什么显著的才能。我得出也许是轻率的结论:统治一个国家并不需要高度的才智。在那以后,我在各国结识了许多身居高位的政治家。我对那些人智力的平庸不断感到困惑不解。我发现他们对于生活中的普通事情无知,我在他们身上常常看不到敏锐的智力和生动的想象力。有时候我想他们是靠说话的才能而居显位的,因为在一个民主社会里,除非你能使公众注意听你讲话,否则你几乎不可能升到权力的高位,而据我所知,说话的才能并不和思想的才能同时并存。但是,由于我看到那些我觉得并不很聪明的政治家都相当成功地处理好了公共事务,我不得不认为我是错误的:一定是这样,治理国家需要的是一种特殊才能,这样才能可以和一般能力的缺乏并存不悖。我同样认识一些企业家,他们发了大财,使他的巨大企业繁荣兴旺,但是在和他们事务无关的一切领域里,他们甚至表现出缺乏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