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野
1958-
鲍尔吉·原野,蒙古族,科尔沁左翼后旗人。现在沈阳某杂志社任编辑,著有《脱口而出》、《百变人生》等随笔著作。
烟酒生涯
友人问及业余爱好。我一听便心慌,忙自问:我业余爱好些甚?
竟茫然。
业余之“余”,是对照“业”来说的,仿佛老大老二这路次序。我对“业”的感受模糊,唯谋生而已;而与其“余”的界分也就不明朗了。自忖不如换一种说法带劲,即黑天白天。白天是业,黑天便是余了,可生出若干爱好。
从许多情形看,人们最广泛的业余爱好大约是与情人联系,不管已婚未婚。有人总结,高级的游戏须有简单与复杂两极特点,找情人正是如此,简单处:一男一女已够,勿用再添人手。复杂时,云诡波谲,悲喜交加。有了这爱好,身心焉能不受大锻炼大陶冶耶?
桥牌、麻将等爱好属竞技类,最可以暴露人的优点弱点。方寸战场,局局翻新,十分值得操练。
这两类大众化的节目,我均不在行,对前者尤怀畏惧。我等虽不会掐算某行星何时撞击地球,但仍知自己远非好莱坞式的俊男,因而也就不敢上前较量。又念:当初由恋而婚,历练沧桑,无非拉手拥抱一类勾当,何劳重演再现呢?对后一类爱好半生不熟的原因,在乎智力混沌。下棋玩牌,只计较种种利害。我之愚钝,却令对方索然,我素仰慕下一盘五虎也如夺天下般急眼的汉子,这是一种艺术化的人生,真假相间,我却进不了戏,是为钝根。
我的业余生活乃同一碗白水。
爱好也是有的。一,静坐冥想。这么说把自己整的挺玄,如大气功师然。其实平凡,静坐便一直坐着,冥想便信马由缰地想。这行径看上去有些无聊。项莲生云:“不为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很有些禅味。冥想一番,也有舒泰身体的功效。虽然未悟出什么大道理,但也可体味何谓存在,即明白自己一如既往地活着。这不是什么玩世不恭的说法,人老是忙碌,就很难洞悉生命的流向,以及操持何种活法。若无事可想,坐着一呼一吸也自然得体。
爱好二,读书。这爱好又使人局促。时下出来说读书者,多是名流大家逆境成才若干奖章获得者和“我的朋友胡适之”等等。旨在指导青年朋友,可谓点铁成金,抑或点金成铁也不好说。我等谈书,便有些“你也配姓赵?”之嫌了。不过,吾人读书只在读,而不在书。无功利,无系统,因而也无目的。我一直以为让眼睛在字纸之间扫来扫去,是件很好的动作。至于看的懂与不懂,记的牢与不牢,则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当我读据说是人类最重要的20本书之一的《血液循环论》(哈维)时,所懂无几,所记也无几,只记住了书名那层意思,即血液乃是循环的。其实,我在插队时便已知道,不然用镰刀把脚趾割破那会儿,血何以竞流个没完呢?读书时,喜铺排满桌。如《婚床》、《生活窍门1000个》、《乐府诗选》、《资本主义史》。还有《怎样吃才有营养?》、《缘缘堂随笔》及颜真卿草书帖《裴将军诗》。弄一桌子以后,交叉翻阅,眼随心到。无论什么书,我读时都视为诗集,翻开便看,不拘前后。这样,作家精心策划的铺垫便落空了,不过好文字搭一眼就知道是好文字。也不拘前后。如啖鳜鱼,其头其脊其尾,不亦鲜美乎?革命不分先后,尽管滋味不同。
朋友斥这种读书方式为:暴殄天物。我诺诺。又窃想,将满汉全席与萝卜白菜一并吞下,或可消化不了,仍有嚓嚓的咀嚼之声自慰。
书读杂了,脑子便不可救药。又入冥想。唐人诗中“强欲登高去,无人送酒来。”是情场失恋抑或官场失意之如何?发达国家将工业污染移至不发达国家又带来经济起飞之如何?猫科动物中有酷似鼠者(猫鼬),而鼬科动物中又有酷似猫者(貂鼠),敌我交融又如何?二次大战鬼子战略上倘能北上则如何?生四胞胎之父亲每天要洗26块尿布之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