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的夜晚,我怎样

把信札传递给黎明

病中一座花园,香樟高于古柏

忧郁的护士仿佛天鹅

从水到桥,从浓阴到禁药

在午睡的氛围里梦见了飞翔

——那滞留的太阳

已经为八月安排下大雨

——《病中》(节选)

陈东东

1961年10月10日生于上海。1984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著有诗集《即景与杂说》、《海神的一夜》、《解禁书》、《明净的部分》,随笔集《一份准自传》、《词的变奏》等。现居上海。

在我初习写诗时,陈东东就是我最喜欢的诗人之一,他的那些华美得近乎透明的诗篇陪伴我度过了成长中的迷惘岁月。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喜欢甚至崇拜陈东东的读者数量不少,而且还有人利用陈东东的名气及读者对诗人的热爱四处骗财骗色。据西川介绍,关于陈东东背黑锅的故事曾在诗坛流传甚广——有一天,陈东东收到一封信,信上说:“东东,你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在火车站送你的情景吗?”这是内蒙古某市一个女孩写来的信,而陈东东从来没去过内蒙古。毫无疑问,这个骗子假冒陈东东的名字,跑到这个女崇拜者那儿混吃混喝,顺便还跟人家谈恋爱,然后溜了。陈东东得知此事后,十分无辜地说:“你看,我什么好事儿都没捞着,还要背黑锅!”

尽管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读到他的新作了,但直到现在,提起陈东东的名字,我仍然充满好感。他的《雨中的马》我几乎能背诵:

黑暗里顺手拿起一件乐器。黑暗里稳坐

马的声音自尽头而来

雨中的马

这乐器陈旧,点点闪亮

像马鼻子上的红色雀斑,闪亮

像树的尽头

木芙蓉初放,惊起了几只灰知更雀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像乐器在手

像木芙蓉开放在温馨的夜晚

走廊尽头

我稳坐有如雨下了一天

我稳坐有如花开了一夜

雨中的马。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我拿过乐器

顺手奏出了想唱的歌

多年以来,我向大量朋友推荐过这首诗歌。它的语言飘忽而华丽,又带有几分神秘感,但我一直无法解释它的具体含义,于是自顾自地认为它无需解释,只要自己喜欢就行。而在具有追求“中心思想”习惯的中国,这一姿态很有些不合时宜,因此面对朋友们诸如“《雨中的马》到底写的是什么”之类的追问,我常常心生愧意。于是拿顾城的《解释》来搪塞:“有人要诗人解释/他那不幸的诗//诗人回答:你可以到广交会去/那里所有的产品/都配有解说员。”

虽说搬出了顾城,但仍有些心虚。直到前两年,我读到柏桦的一篇文章,才感到有挺直腰杆的必要。在那篇题为《江南诗人的吴声之美》的论文里,柏桦这样写道:“陈东东的诗首先是词语(即意象),然后才是声音(即音乐性),而最后的意义必须服从声音,并在服从的前提下才允许与之建立或维持一种联系。如果二者(声音与意义)非得牺牲一个,那毫不犹豫牺牲意义,最终哪怕在整首诗中只剩下作为能指的词语,也在所不辞(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声音与意义的完美合一)。又比如陈东东非常早期的作品《雨中的马》,此诗除了音乐还是音乐,我们又何必非要去要求意义呢?只要它能愉悦我们的耳朵,就够了。”而当代汉语诗人中,能够达到仅凭语言的音乐性就能征服读者,让读者不再追究内涵的,可能也只有陈东东等少数几个人具有这个能力。

我没见过陈东东,但凭直觉,他应该是一个沉静、不喜欢张扬的人,关于他的生活资料,我接触到的也不多,只能从他的几篇随笔和访谈里零零星星地了解一些,比如他的随笔《杂志80年代》和接受蔡逍的采访《它们只是诗歌,现代汉语的诗歌》。以下“简历”式的文字,就综合自这两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