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六
第二天早晨,我们从派出所放出来。我做的姿态还是起了一定作用,吴迪当着她的同学们面,公然挽着我一起走了。那个警官的问话使我知道亚红没有暴露我们。由于我把真实地址告诉了他,为了在可能接踵而来的调查中不至引起怀疑,我回了家。
吴迪对我很温存,做了点吃的,安排我睡下,用“麝香风湿油”为我涂抹身上的几处淤肿。我对她也很好,一方面是感激她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一边,另一方面是受到粗暴对待后感受到了屈辱而产生的悲天悯人以及对社会公正的渴望并短暂地愿意以身作则。那些天,我们相处得很友爱,很和睦,很亲密。我认识到了,我对韩劲那种殷勤的愚蠢,他对我失去冷静的一击,也使吴迪彻底和他离心离德。暑期考试临近了,吴迪天天带着功课到我这儿来温习,很多时候就住在我家。我也开始看“函大”寄来的法律教材,认真完成作业。
从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管片民警就由居民委员会的积极分子领着来了一趟我家。名义是办理居民身份证事宜,实际是来明察暗访,我心里明白,外表不动声色。我这套房子是父母去世后,父亲机关给调的一套较小的房子,虽然在公共住宅区,但属于机关宿舍。而且这一带是新建住宅小区,派出所和居委会不完善,加上居民年龄平均较轻,老人又多有工作,“小脚侦缉队员”数量不够,尽管也勤勤恳恳地工作、巡逻,终不及老城区街道严密、可怕。我又一贯小心谨慎,自然居委会的老太太们反映不出什么情况,派出所的那位年轻民警我更是连见也没见过。房间已由吴迪整理过了,方方那天也不在,整套公寓俭朴、雅洁,摆了很多法律、文艺书籍。我和吴迪眉目清秀,良民打扮,彬彬有礼。这一切都无法不给民警以好印象。他和和气气同我们聊了会儿,喝了吴迪沏的绿茶,得知我是个身患疾病,仍不断进取的“有志青年”(我正在函授学习法律课程给了他尤其深刻的印象)。吴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前途无量、忠于爱情的大学生。我们靠微薄的收入和父母的一点遗产生活,相亲相爱,默默无闻。民警很有些感动、钦佩了,这简直是新时代的一曲凯歌,够上小报的了。最后,我们成了好朋友。当然他们还要去我的单位调查,去吧,我在那个单位就没上过几天班,很多人根本不认识我。领导也只知道我有慢性肝炎,长期休养,再过一个月,就该吃劳保了。一切都无懈可击。只是他们临走时,居委会的老太太突然问:
“老停在街角的那辆小轿车是你的吗?”
“不……噢,是我的。”我很快镇静下来,否认是无济于事的,他们可以很快查到车牌照的主人。一辆汽车倒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补充回答:“那是我前年从大红门旧车场买的。”
“多少钱?”民警仅仅是对一辆私车卖多少钱感兴趣。
“四千。”
“不贵呀。”
“是啊,现在可没这么便宜了,大摩托都三千多,我捡了个便宜,但也把我爸爸留下的那点钱折腾得差不多了。”
民警笑笑,没再说什么就走了,我很热情地邀他“有空来玩”。
“会出事吗?”管片民警走后,吴迪忧虑地问我。
“出什么事?没事。”我坐下来继续看法国人勒内·弗洛里奥著的《错案》。
“别干了,好吗?”吴迪请求我。
“不干什么?”我抬头看着吴迪,装糊涂。
“我收拾房间,看见了那些军装、警服和证件。”
“打算告发我吗?”
“不,只是希望你今后别干了。你要缺钱,我给你。”
“我不缺钱。”
“那为什么?”吴迪嚷起来。
“逗逗闷子呗,要不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