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相寇准“无术”
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寇准《书河上亭壁》(其三)
寇准的《书河上亭壁》是一组诗,共有四首七绝,原诗题目很长:“予顷从穰下移莅河阳,洎出中书,复领分陕。惟兹二镇,俯接洛都,皆山河襟带之地也。每凭高极望,思以诗句状其物景,久而方成四绝句,书于河上亭壁。”
这里的“分陕”是一个典故。西周建立后不久,为稳定天下,以陕为界,据《左传》记载:“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此处“陕”是古地名,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陕县。周公主政陕以东,是为了防备殷商遗民的叛乱;召公主政陕以西,专力发展那一带地方的生产。
澶渊之盟后,寇准被王钦若排挤,出知陕州(即今陕县),正好是周、召二公“分陕”之地。这组诗状写河阳、陕州一带的景色,每一首诗写一个季节,这里所录的“岸阔樯稀波渺茫”是写秋景。其余春、夏、冬如下:
堤草惹烟连野绿,岸花经雨压枝红。
年来多病辜春醉,惆怅河桥酒旆风。
蝉鸣日正树阴浓。避暑行吟独杖筇。
却爱野云无定处,水边容易耸奇峰。
暮天寥落冻云垂。一望危亭欲下迟。
临水数村谁画得,浅山寒雪未销时。
可以看出,这四首诗当中,以秋诗为最佳。它胜在两点,一是境界开阔,二是兴味独长。全诗的大意是:极目望去,大河开阔,行船稀少,波涛接天;我独倚岸亭栏杆,望着滔滔江水,思绪陷入无尽的苍茫中;正当我怅惘之际,一阵风拂过远处树林,天地肃杀,落叶呜鸣;转头望去,透过那片稀疏的树林,只见得那一片无语的苍山,拖曳着夕阳,缓缓地往下沉……
诗要有境界。这首诗的高处,就在于它有苍茫之境,令人思接千载。境界代表着诗人的胸襟,不能假作。有人作诗喜欢用一些意象宏大的词语,如江山、天地、古今之类,以为如此就能凸显出境界。但是这些宏大词语里,没有灌注属于自己的思想情感,是以诗作看似漂亮实际上却满纸虚声,读来也是味同嚼蜡。这种作法,又容易堕为一种恶趣,最终戕害诗才。
仅就诗而言,境界可大可小,若分优劣,则实在是难事,也大可不必。像“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与“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境界一大一小,但两者俱佳,因为它们都有诗味。
诗句须有味,方见境界。譬如同样是杜甫的七律,同样是首句,但“花近高楼伤客心”就要比“风急天高猿啸哀”来得有味道,因为后者是破笔直道,而前者则有一个周折,使人不禁暗问:为何花近高楼,就伤客心?这些表意曲折的句子,更能引起人把玩。
寇准此作,不言惆怅二字,惆怅自在其中。其时寇准的身份是谪官,那种生活并不好过,单就物质方面来说,往往是清苦的。苏轼被贬到黄州后,在《寒食》诗里写道:“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相信这不是虚语。当然,物质上的清苦尚能笑对,但精神上的苦闷才真难以排遣。
寇准力主宋真宗亲征抗辽,订立澶渊之盟,换来宋辽两国的百年太平。辽军兵临城下而心胆俱裂的王钦若,待得辽军远去,就频繁地在皇帝面前打寇准的小报告。久而久之,寇准失宠,从宰相被贬为地方官,心情的失落,实在是难以名状。这种郁情,如果挥毫直白,难以写好。千古以来,这事或许数李白做得最出色。但李白能以气胜,如《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等作品,情感喷涌得一泻无遗。在这种状态之下,精细的技巧反而需要退居一旁了。
但很多人并不具有李白那样的性情,如果强学,字里行间的那种力不从心,其实是能够让人读得出来的。黄仲则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是一个天才,被称为“清代的李白”,写诗转益多师,其中的一个重要师法对象就是李白。他的《太白墓》一诗说:“人生百年要行乐,一日千杯苦不足。笑看樵牧语斜阳,死当埋我兹山麓。”这样的句子,就不是很自然,意思也显空疏。从严格的尺度来看,这是赘笔。实际上,黄仲则自有其感人肺腑的作品,那是其性情与际遇紧密结合之呈现,如《感旧》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