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这段时间里,在塔利弗基地的沃普萧一家,日子却过得十分凄惨。波士顿再也没有寄支票来了,没有任何解释,贝特西一直埋怨不休。在星期日下午,在科弗利做了午餐,洗了盘子后,贝特西又回到她的电视机前。从午餐之前起,他们的小儿子就一直在哭闹。他想要出去散步吗?他想要吃棒棒糖吗?科弗利能给他搭一栋积木房子吗?“哦,让他去吧,”贝特西说,调高了电视的音量,“他可以和我一起看电视。”还在抽抽搭搭的男孩走到他母亲那儿去,科弗利穿上了外套到外面去了。他搭乘公共汽车到计算机中心,穿过田野来到庄稼地里。这是晚秋了,一路紫菀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花粉的芬芳,给他的鼻孔一种十分惬意的刺激,整个世界闻上去就像一块色彩鲜艳的陈旧地毯。枫叶和山毛榉的树叶都变红了,树林间移动的午后天光,使横躺在他面前的小路像一连串的走廊和房间,像黄色和金色的议会会场和梵蒂冈宫。然而,尽管有着天光的灿烂,他似乎仍然能听见从电视机传来的音乐,似乎仍然能看见贝特西嘴角不屑的线条,似乎仍然能听见他小儿子的哭闹声。他失败了。他在所有的方面都失败了。可怜的科弗利永远无法成就任何事情。他太多次听见他的姑姑和阿姨们在客厅门背后这么说。他将娶一个骨瘦如柴的妻子,生一个病歪歪的孩子。他将永远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他将永远无法付清他的债务。他蹲下身子去系鞋带,就在这时,一支狩猎的箭倏地从他的头顶上飞驶而过,扎进他右手边的一根树干里。
“嗨,”科弗利大声喊道,“嗨。你几乎要杀了我。”没有人回应。射箭手躲藏在浓密的鹅黄色树叶后面,他为什么要承认他几乎要误杀别人的不慎呢?“你在哪里?”科弗利大声喊道,“你到底在哪里?”他冲进了路边的矮树丛中,瞧见远处的射箭手穿着红色衣服,在爬一垛石头墙。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魔鬼。“你,你。”科弗利在他身后喊道,但离他的距离太远了,他不可能抓住这鲁莽的家伙。他没有答应,连回应也没有。他惊动了一对乌鸦,乌鸦升腾到空中,向发射塔架飞去。要不是他蹲下去系紧鞋带,那箭就会杀了他,这想法在他的意识中爆炸开来,使他的心剧烈跳动,舌头肿胀起来。但是,他活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死亡,就像他躲过了一千次其他的死亡威胁一样。陡然间,这一天的色彩、芬芳和境遇似乎兀自舞动起来,用巨大的力量将他清晰地包裹着。
他没有看见任何超乎尘世的东西,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他达到这样一个境界完全是靠着一个简单的事实:这要命的一箭,这要命的一箭是最为性命攸关的,在他生命中具有转折性的力量。他感觉到自我了,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了,他感觉到的欣喜若狂是他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他的名字的音节,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他的大腿所迸发出来的力量似乎都增长成类似狂喜的东西了。躲在客厅门背后诋毁他的人们的声音—在他一生中的所有时日他都在认真地倾听这种诋毁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显然是生性妒忌而有害的,发出这些诋毁声音的人是充满爱的,如果他没有发现自我的话,他们幸灾乐祸的诋毁会有幸得到最好的应验。他在这秋日下午和世界的位置是不容置疑的了,他有了如此一种富有活力的心情,还有什么能伤害他呢?他这时的感觉倒不是说他不可摧毁,而是说他桀骜不驯。如果那支箭射中了他,那么,那满目的辉煌灿烂也就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消逝了。他并不是一场感情或遗传悲剧的受害者,他拥有养育一个怪孩子的至高无上的特权,他将会使他的人生变得辉煌灿烂。他仔细观看了那支箭,当他想把它从树干上拔下来时,箭杆却折了。翎毛是酱红色的,他想,如果他将这折断的箭给他儿子,他也许会停止哭闹。孩子见到这酱红色的翎毛,果然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