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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已经写到了这本书的结尾。或许,聪明的读者们认定我的故事其实早已结束而已经将书抛在了一旁。曾有一段时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许多年前,我把这些书页塞进了一个角落,打算不再翻看了。那些日子里,我想将心力放在自己创作的其他故事上去,这些故事不是为了苏丹,而是为我自己而创作的。这些故事里讲的是一位变成了狼、与狼生活在一起的商人以及在我未曾去过的国家里的荒凉沙漠与天寒地冻的森林中发生的爱情故事。我想忘记这本书,忘记这个故事。虽然我知道,听过了那么多的传言,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忘记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若不是听信了两周前那名访客的话,我可能已经成功地将这本书遗忘了。现在,我把这本书又拿了出来,而且今天,我终于知道,这是我所有的书中我自己最喜爱的一本。我会完成这本书,遵照它应该有的终局,像我所想要的那样,像我所幻想的那样去完成它。
我坐在那张旧桌子前,要完成我的书。从那里,我可以看见海面上一艘从天堂堡航向伊斯坦布尔的小帆船,可以看见远方橄榄园中的磨坊,可以看见庭园深处的无花果树下互相推搡嬉戏的孩子们,还可以看见伊斯坦布尔通往盖布泽的那条尘土飞扬的路。冬天风雪时节,很少有人经过这条路,而到了春天与夏天时,我可以看见前往东方、安纳托利亚,甚至到巴格达和大马士革的驼队。我经常看到龟速前进的破烂牛车,有时远远瞧见看不出穿着什么衣服的骑马者,会引起我一阵兴奋,但当他走近以后,就知道他不是来找我的。在那些日子里,没有人来;而现在,我知道也不会有人来。
但是,我没有怨言,而且也不孤单。担任皇室星相家那些年,我存下了一大笔钱,结了婚,有了四个孩子。或许是得自这一职业的预感,我预见灾难即将来临,及时放弃了职位。在苏丹的军队开赴维也纳之前,在阿谀奉承的小丑及接替我的皇室星相家因狂败被斩首之前,在我们那位热爱动物的苏丹遭到废黜之前,我就逃到了这里,来到了盖布泽。我建了这栋别墅,然后和我喜爱的书籍、我的孩子们及一两个仆人移居到了此地。我是在担任皇室星相家期间结的婚,妻子比我年少许多,她很会做家务,为我掌理整个家务及一些小事务。她让年近七十的我,整天独自留在这个房间里写书与幻想。因此,为了替我的故事与人生找寻一个合适的结局,我一直不停地想着他。
然而,刚开始几年,我却努力不去想他。有一两次,苏丹想谈论他,却发现我根本不喜欢这个话题。我相信苏丹对此也感到很满意。他只是好奇,但我永远无法得知他特别好奇的是什么,也无法知道他有多么好奇。刚开始,苏丹说我不该因为曾受他的影响、曾受教于他而感到羞愧。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些年间我呈上的所有书籍、时间表及预言,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且甚至当我留在家中奋力设计我们那个后来陷在沼泽里的武器时,他也曾这么告诉过他。他也知道他已经告诉了我这件事,如同我也习惯告诉他一切一样。或许当时,我们两人都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我觉得苏丹比我们更实际。到那些日子里,我才认为苏丹比我聪明。他知道一切该知道的事,而且在玩弄我,让我更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或许,这里面有我对他的心存感激,因为他从那个沼泽中的挫败和士兵因诅咒流言所爆发的怒气中拯救了我;而当时,他们发现那个异教徒逃跑后,有些士兵想砍掉我的脑袋。如果刚开始那几年苏丹就坦白问我的话,我相信自己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的。那些日子里,还没有流言指称我不是原来那个我。我想和别人谈谈发生的事,我想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