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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积攒了一些钱,那是利用一些机会从霍加那里一点一点偷来的,当然也有自己四处赚来的。我把这些钱藏在柜子中一只袜子里,和霍加不再阅读的书放在一起。离开这栋屋子之前,我从柜子里取出了这些钱。受到好奇心驱使,拿了钱之后,我走进霍加的房间。他睡着了,汗流浃背,油灯还亮着。我很惊讶那面镜子居然这么小,它以我始终无法彻底相信的神奇相似,吓了我一整晚。我什么也没碰,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家。走上附近空无一人的街道时,一阵微风吹来,我有股想洗手的冲动,我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自己也心满意足了。走在黎明时分宁静的街上,走下通往海边的山坡,在喷泉处停下清洗双手,欣赏金角湾的景色,这些都让我感到心旷神怡。

从一个自黑贝利岛来到伊斯坦布尔的年轻僧侣那里,我第一次听闻了这个岛。我们在加拉塔相遇时,他热情地对我描述了这些岛屿的美丽。我一定对此印象深刻,因为离开住处后,我明白这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和我讨价还价的渡船夫及渔夫,对载我前往黑贝利岛开出了天价。我开始沮丧地想,他们知道了我是逃亡者,他们会出卖我,把我交给霍加派出的追兵!后来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害怕瘟疫的基督徒,因而采取了威胁的态度。我努力不引人注意,与第二位谈价的船夫敲定了渡资。他并非一个强壮的人,花在划船上的精力不及用于谈论瘟疫以及瘟疫降临所要惩罚的罪恶。另外,他还说,想逃到那座岛上避开瘟疫是没有用的。他谈论这些话题时,我明白他一定和我一样害怕。这趟行程历时六小时。

直到后来,我才把在岛上的日子视为快乐时光。我付了一点钱给一个孤身一人的希腊渔夫,作为在他家中住宿的费用。由于觉得还不是很安全,我尽量不抛头露面。有时我会想,霍加已经死了;有时则认为,他会派人来抓我。岛上有很多像我这样来躲避瘟疫的基督徒,但我不想让他们见到我。

每天早上,我会和那名渔夫一起出海,傍晚时分返家。有一段时间,我热衷于用鱼叉刺捕龙虾及螃蟹。如果天气恶劣无法捕鱼,我就在岛上散步,有时也会到僧院的花园,在葡萄树下安详地睡个觉。那里有一个无花果树撑起的凉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那里远眺圣索菲亚大教堂。我会坐在凉亭的阴影下,凝望伊斯坦布尔,或是连做几小时白日梦。一次,我梦见来这座岛屿的时候,看见了在船边泅游的海豚,还有霍加,他和它们交上了朋友,并且问起了我。他追我来了。还有一次,梦到母亲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在怪我,问我为什么迟到了。当我因阳光照得脸上流汗而醒来时,我想要重新回到这些梦中,却没法重返梦境。这时,我会强迫自己沉思。有时我想霍加已经死了,能够想到躺在那间被我遗弃的空屋里的尸体,想到来抬尸体的人,想到没有人出席的葬礼的静寂;接着,我会想到他的那些预言,那些他快乐地发明的有趣事物,以及那些他厌恶与盛怒之下捏造的事;还有苏丹和他的动物。被我刺穿背部的龙虾及螃蟹,它们挥舞着大螯伴随着我这些白日梦。

我努力说服自己,慢慢地我总是能够逃回国的。为此,我只需要从岛上门窗洞开的家中偷钱就足够了,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忘记霍加。因为我不知不觉中了迷咒,沉溺在自己遭遇的事与回忆的诱惑里:我几乎要责备自己在他快要死的时候抛弃了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人。正如现在这样,我热切地想念着他。他是否真如记忆中那般长得像我,还是我自己愚弄了自己?接着我认定是因为这十一年来,我从未真正端详过他的脸,然而事实上,我却是经常这样做的。我甚至有股冲动想回伊斯坦布尔,最后去看他的尸体一眼。我认为,如果希望获得自由,我就必须说服自己,我们之间不可思议的相似只是一个错误的记忆,是一个必须要忘怀的痛苦假象,而我必须让自己相信这一点,也必须去适应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