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周左右,客人多了,工作量也稍稍增加了。我本来可以在餐馆附近租间房,好每天省下一个小时,不过我好像不太可能挤出时间搬家,说起来,我也没时间剪个头发,看看报纸,甚至没时间脱光衣服。十天之后,我终于挤出十五分钟,写信给在伦敦的朋友B,问他能不能帮我找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每天睡五个小时以上。我真的受不了每天工作十七个小时,尽管很多人认为这没什么。当一个人超负荷工作时,治疗自悲自怜的方法就是——想一下有成千上万在巴黎餐馆打工的人,他们也工作这么久,而且还会继续干下去,不是几周,而是几年。我所住旅店附近的小酒馆里有个姑娘,她一年到头每天从早上七点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午夜十二点,只有吃饭的时间才能坐下来。我记得有一次我邀请她去跳舞,她笑了,说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走出过这条街了。她患了肺痨,就在我离开巴黎的前后,她去世了。
仅仅过了一周,我们都累得有点神经衰弱了,除了朱尔斯,他一直在偷懒。争吵起先还是断断续续的,现在变得没完没了。大家会连续几个小时不断地发无用的牢骚,每隔几分钟牢骚就会演变成暴风雨般的骂战。“把那个长柄锅拿给我,傻瓜!”厨师会喊道(她个子不够高,够不着放长柄锅的架子)。“你自己去拿吧,老婊子。”我会回敬她一句。这种话好像自然而然地从厨房的氛围中酝酿出来似的。
我们经常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比如垃圾桶,它永远是争吵的来源之一。垃圾桶是应该放在我想要放的位置(那样就挡住了厨师的路),还是应该放在她想要放的位置(那就挡住了我去水槽)?有一次,她为了这事儿唠叨个没完,最后,我完全是为了泄愤,把垃圾桶放到地板中央,那样肯定会把她绊倒。
“现在,你这头母牛,”我说,“你自己搬去吧。”
可怜的老女人,垃圾桶太重了,她搬不动。于是她一屁股坐下,把头埋在桌上开始嚎啕大哭,然后我就嘲笑她。疲劳对人的行为举止就是有这样的影响。
几天后,厨师不再聊托尔斯泰和她的艺术天分了,除了为了工作,我都跟她不说话。鲍里斯不跟朱尔斯说话,他们俩也不跟厨师说话。甚至我和鲍里斯之间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我们早就说好了工作时偶尔对骂不算数;不过有时我们骂得太难听,没法不往心里去,而且这种对骂根本不能算偶尔。朱尔斯越来越懒,还经常偷东西——他说是出于责任感。要是我们不肯跟他同流合污一起偷东西,他会管我们叫‘jaune’——工贼。他有一种古怪恶毒的心理。他带着自豪的口吻跟我说,他有时会在为客人端上汤之前,把抹布的脏水拧到汤里,只是为了报复资产阶级的一员。
厨房更脏了,老鼠也更放肆了,尽管我们捉住了几只。环顾那肮脏的房间,生肉放在地上,周围净是垃圾,地上到处都是冷却了的、结了垢的长柄锅,水槽堵住了,上面蒙了一层油脂。我有时会纳闷世界上还有没有跟我们一样糟糕的餐馆。但他们三个人都说他们到过更脏的地方。朱尔斯看到这些脏东西甚至感到由衷的愉悦。下午没什么活干的时候,他会站在厨房门嘲讽我们工作太认真了:
“你傻呀,干嘛要洗那盘子?用你裤子擦擦就行了。谁会关心客人啊?他们又不知道什么情况。什么叫餐馆的工作?你在切鸡的时候,把鸡掉地上了,你道歉,鞠躬,出去。五分钟后,你从另外一扇门进来,端着原来的那只鸡。这就是餐馆的工作。”等等。
另外,奇怪的是,尽管环境肮脏,员工不称职,让·克塔尔餐厅居然开得很成功。开始几天,我们的客人都是俄国人,是老板的朋友,后来就有美国和其他国家来的外国客人,不过没有法国人。有一天晚上大家都非常兴奋,因为我们终于有了第一位法国客人。以至于有那么一会儿,我们甚至忘记了争吵,齐心协力准备可口的晚餐。鲍里斯踮着脚走进厨房,用大拇指指向肩膀后方,怪腔怪调地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