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奔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出头绪来,情况瞬息万变,只能见机行事。颂银不便在这里久留,切切叮嘱他几句就得离开。趁着还未下钥离宫,回家乔装打扮一番,扮成了个送蔬果的仆从,挑着担子直奔豫亲王府。

豫王府她来过一回,门房未必认得她,府里的管事对她是有印象的。

天擦黑了,她戴个草帽进了阿斯门,哈哈珠子引她往后面伙房去,她没理睬,撂下担子叫人把筐里东西搬走,转身问:“王爷在哪儿?”

门房有些吃惊,哪儿来的野泥脚杆子,进门直剌剌要见王爷。声气儿便不大好,“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哪儿,王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她摘了帽子,露出头脸来,“请代我传话,佟佳颂银有事面禀王爷。”

她的名头现在算是很响的了,拜官也有大半年,四九城里大概没人不知道佟家有个做官的闺女。

门房唬了一跳,一叠声说对不住,“奴才瞎了狗眼,一下子没认出小佟大人来,您千万别见怪。您稍待,这就打发人上里头给王爷传话,您坐吧,歇歇腿儿。”

她没心思坐,只想赶紧办完了事好离开这里。白天来惹人注目,夜里来又觉得不方便。说实话豫亲王人品真不怎么样,和他单独相处她也有些惧怕。可既然到了这里,再提心吊胆也得装得镇定。她负手向北看,离大婚只有五六天工夫了,该张罗的都已经张罗起来,檐下的彩画是新描的,门窗上的菱花重上了红漆,这大宅邸显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来。

哈哈珠子跑得飞快,到跟前打了个千儿,“王爷在书房呢,请小佟大人随奴才来。”

颂银跟着过去,豫亲王的书房有好几处,二进、三进和花园都安排了地方。这回是在花园,上回钓鱼的池子以北有个独立的水榭,翘脚飞檐的,看形制有点像圆明园的远秀山房。所以这人的野心是无处不在的,什么都仿着帝王别业来,也真不怕人弹劾。

哈哈珠子挑灯照亮甬道,要上台阶时把灯笼垂得低低的,请她小心脚下。颂银抬头看,水榭前的气死风蒙着水红的绸子,灯火摇曳,照亮湖中的倒影,仿佛某个山野孤寺沐浴在斜阳里,有种诡谲而艳情的味道。

她跟过去,上了迂回的廊子,将到门前时高声通传,“主子,奴才颂银求见。”

一个人影逐渐移过来,起先是模糊的一团,慢慢凝结,有修长的轮廓,束着端正的发冠。把门开开,夜风灌进书房,吹得他两袖鼓胀,有一瞬她以为他会被带飞,飞到九霄云外去。他没什么笑模样,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让到一旁。颂银行了个礼,心里虽然打鼓,还是进去了。他踅身,反手关上了门。

“夜奔?”他上下打量她,穿着下人的一裹圆,她是个小姐,却从来不娇滴滴,大事上豪爽得像个爷们儿,佟家真是出妖怪了。他微偏过头,留了个自认为最好看的侧脸给她,“来见我犯得着这样打扮?是怕容实误会?还是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颂银没怎么看他,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了,说不是,“我是受我阿玛的令儿,来给主子通风报信的。”

他挑起眉,哦了一声,“通什么风?报什么信?”

颂银把路上编好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您知道陆润受老佛爷责罚的事儿吗?皇上因此恼了,不叫众王爷随意出入慈宁宫,昨儿宣了内阁大臣,命他们收集主子罪状,打算拟本上奏,好借机处置您。我阿玛得了消息,连夜派我来给主子提个醒儿,请主子留神。万岁爷要是下定了决心,恐怕对主子不利,主子当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他的神情淡然,并不显得意外,“难为你阿玛,眼里还有我。你们为皇上当着差,这么要紧的事儿怎么会来告诉我?”

颂银拿出全部的热情来,以表现得万分忠诚,趋前一步拱手道:“主子明鉴,我们佟家世代掌管内务府,这是太祖皇帝给的恩典。历来镶黄旗都是皇上亲军,我们替主子效命,绝无二心。可这辈儿委实怪诞,镶黄旗旗主不是皇上,不瞒主子,我们夹在中间,有时候的确左右为难,可奴才和阿玛有分寸,主子和咱们才是心贴着心的。不说旁的,就说皇嗣的事儿上,奴才和阿玛甘冒满门抄斩的危险,也为主子扫清前路,奴才们肝脑涂地向着主子,主子还信不得咱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