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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六日,星期四

水让哈利醒了过来,他出于本能吸了气,下一个瞬间他就被拖到底下去了。他奋力抵抗,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某个锁住的东西发出金属喀答声,在水里音量听起来更大;接着抓着他的那只手臂就松开了。他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绿松石蓝,而且他感觉到身下有瓷砖。他蹬脚,可是手腕被猛地一扯,于是他知道了大脑一直想解释但自己拒绝接受的事实──他要淹死了。吴用他的手铐把他铐在泳池底部的排水口了。

他往上看,月光滤过水照在他身上。他把另一只行动自由的手伸出去,一伸就伸出了水面,可恶,泳池的这一段才一公尺深!哈利蹲下,然后站起来,尽全力拉长身体。手铐都咬进他的大拇指了,他的嘴巴还是在水面下二十公分。他注意到泳池边缘有个影子渐行渐远,该死!不要慌张,他心里想着,慌张会消耗氧气。

他沉到池底,用手指检查格栅。格栅是钢条做的,牢牢固定住了,两只手都去拉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能闭气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痛,太阳穴阵阵抽动,眼前有红色的星星飞舞。他用力拉扯,想把自己扯开。恐惧让他口干舌燥,脑海里开始出现自知是幻觉的影像;燃料太少,水太少。一个荒谬的念头袭来:如果尽量喝水,说不定水面会下降到他能吸到空气的程度。他把自由的那只手往池壁敲,自己也知道没人听得见,因为就算水底下的世界安静无声,水面上曼谷大都市的喧嚣还是丝毫未减,把其他声音都淹没了。而且有人听到又怎么样?他们能做的只是陪着他,看着他断气。一股烧灼的热气集中在头部,他准备好体会所有溺水的人迟早都要体会到的:吸水入肺。

他那只自由的手摸到金属──是泳池的捞网,就在泳池的边上。哈利一把抓住拉过来。如娜把它当成迪吉里杜管吹过。它是中空的,有空气。他含住铝管的尾端,开始吸气。他的嘴里进了水,吞下去以后差一点窒息。他又尝到舌头上有昆虫干尸,为了抵抗反射性的咳嗽,只好咬住管子。为什么氧气叫做oxygen?希腊字根oxys的意思是酸,但氧气不酸哪,氧气是甜的,即使在曼谷,空气还是甜得像蜂蜜。他把管壁掉下来的铝渣和卡在痰里的沙子都吸进肺里,但他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一股脑地吸气、吐气,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

大脑恢复运作了,所以他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推迟了必然的下场。他血液里的氧气正在转换成二氧化碳,也就是身体排出的废气,可是管子太长,他没办法完全排出氮气,也就是说,他正在吸入回收的空气,一吸再吸,吸入愈来愈少的氧气和愈来愈多的致命二氧化碳。这种二氧化碳过量的状况称为高碳酸血症,他很快就会因此而死;事实上,因为他呼吸太快,已经加速了这个过程。再过一会他会变得昏昏欲睡,大脑对吸气失去兴趣,他呼吸的次数会愈来愈少,最后完全停止。

好寂寞啊,哈利暗忖。自己被链着,像那些河船上的大象。想到大象,他使尽全力吹了管子。

安娜·费尔克已经在曼谷住了三年,她丈夫是壳牌石油泰国办公室的执行长。他们没有小孩,不快乐的程度中等,并且还会再忍受彼此几年。之后她会搬回荷兰,完成学业,找下一个老公。她纯粹是出于无聊去申请了“帝国”的教学志工,而且意外得到了这份工作。“帝国”是充满理想的教育计划,以曼谷卖春女性为对象,主要以英语进行。安娜·费尔克教她们在酒吧需要用上的英语,她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这些害羞的微笑少女各自坐在桌子后面,咯咯地笑着,听着她要她们复诵:“帮你点烟好吗,先生?”或“我是处女,先生你好帅哦,要不要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