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心思

安生 译

有时候我们做买卖,进进出出,做各种各样的生意,而且这一切做起来很容易,精神上没有负担又似乎没有约束,也许这一切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而有时候,在其他时间,也许就这么回事,受约束又不轻松,我们的每一次呼吸都由权势和不幸的命运来决定。

我们的生平事迹,我们称为好的而且讲述起来很容易的生平事迹,几乎全是那些最“容易”做到的事情,我们却很容易把它们忘记。另外一些对我们来说讲述起来很费力的事迹,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一定程度上,这样的事我们要比其他人多一些,而且它们的阴影长时期地笼罩着我们生活的每一天。

我们的祖宅宽敞而明亮,坐落在一条大街旁。人们穿过一扇高高的大门,立刻就会被凄凉、朦胧以及阴湿的空气所包围。一间既高又阴暗的前厅无人问津,由红色砂砖铺成的地面径直伸展到楼梯那儿,从楼梯口到顶端都处在半明半暗中。我进入这扇高大的门有数千次,可从来没有注意门和门厅、地砖和楼梯,然而它始终是走向另一个世界,即“我们的”世界的通道。前厅有股石头味,它黑洞洞的而且高高的,从厅的后面踩着阴暗的楼梯拾级而上,见到光亮时,有一种明朗的舒适感,但是厅和肃穆的朦胧始终在那儿存在着:父亲的事,等级和权限的事,惩罚和问心有愧的事。我们上千次地笑着穿过这儿,但有时候走进来,立刻会有一种喘不过气和被粉碎的感觉,有了恐惧感,就迅速寻找解救的楼梯。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生活中的每一天命运都会在各个角落里期待着,每一天都很容易发生些什么事。就在这一天,一些奇怪人物的种种紊乱和错乱似乎在我们周围世界反映了出来并且走了样,不安和恐惧压在了我们心头,我们在寻找除我们之外的不可避免的原因,我们看到世界被搞得一团糟而且处处都遭到抵抗。

类似那一天,从小时候起,一种类似问心有愧的感觉就使我心情沉重。谁知道怎么会的?也许来自夜里的梦,尽管我没有干过特别的事。早上,我父亲的脸上显出一副病痛和责备的表情。早餐的牛奶微热,淡而无味。在学校里我虽然没有处在困境中,但是所有在场者都感到再一次绝望、无生机和丧失了勇气,并具有那种我早已熟悉的无能为力和走投无路的情绪。这就告诉我们,时间是无止境的,我们将永远永远幼小而无能,被迫呆在这个讨厌的、气味难闻的学校里,年复一年,整个生活没意思而令人反感。

我至今还生我当时朋友的气。那是以前的事,我同火车司机的儿子奥斯卡·韦贝尔结成了友谊。我无法知道,是什么事驱使我和他在一起的。不久前,他向我吹嘘,他爸爸一天赚七个马克,而我随便答道,我爸爸赚十四个马克,他没有异议,因此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事情的开始。几天以后,我同韦贝尔建立了一个同盟,在同盟中设立一个共同的储蓄银行,以后将可以从里面拿些钱买一把手枪。手枪就像摆在五金商橱窗里的那样,一种带有两根淡青色钢管的纯质的武器。韦贝尔已在我面前算过,我们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正常的储蓄,然后就可以买到枪。钱总是会有的,他休息日经常得到十芬尼,要不然就是零用钱,有时在街上捡到钱,或者把值钱的东西,像马蹄铁、铅块以及其他什么的,卖个好价钱,他还立即为我们的钱箱提供了十芬尼。他对我有信心,使我觉得我们的整个计划可行,大有希望。

那天中午,当我踏进我们家的门厅,在这地窖似的空间里,向我迎面扑来的是神秘的提示,要我去注意各种令人厌烦和令人可憎的事情和世界秩序。我的思想正集中在奥斯卡·韦贝尔身上。我觉得,我不喜欢他了,尽管他乐于助人的外表——它让我想起了一个洗衣妇——使我有好感。是什么把我引到他那儿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其他什么东西。我可以说,他的处境——这也就是他同几乎所有他那样性格和出身的无赖共有的:某种大胆的生活本领,对危险和凌辱满不在乎,熟悉生活中细小的具体事务,熟悉货币,熟悉商店和工厂、商品和价格,熟悉烹调和洗涤以及类似的事情等等。像韦贝尔这样的男孩在学校里显然是伤害不到的,他们与雇工、车夫以及工厂女工是亲戚并友好,他们的处境与我不同,在这个世界上比我安全得多。他们似乎已长大成人,他们知道,他们的父亲一天赚多少,而且毫无疑问,他们还知道更多的事,对这些我是很幼稚的。他们插科打诨,我不会,他们通常可能用一种我所拒绝的方式来取笑别人,这种方式下流而粗野,显然是成熟的和“男人特有的”方式。毫无办法的是,我们比他们更聪明一些,而且在学校里知道的比他们更多一些;毫无办法的是,我们比他们穿的更好一些,梳理的更好一些。相反,恰恰是这种区别对他们有利。正如他们在暮色降临和充满惊险时出现在我面前那样,韦贝尔这样的男孩看来完全毫无困难就可以让我进入这个“领域”。这个“领域”对我是封锁得严严的,必须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校地位的上升,通过艰苦的磨练和教育才能征服他们的每一扇大门。当然,这样的男孩还在大街上捡马蹄铁、货币和几块铅,得到酬劳用于购买,在商店获得各种各样的赠品,并以各种方式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