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
王克澄 译
这是一个明媚的夏天,在这个夏天里,好天气已持续了好几个星期,眼下才六月份,人们刚刚把田间的干草搬回家。
好多人认为,没有比这样的夏天更美好的了:这时潮湿的沼泽地上,芦苇已被烧焦,阵阵热气渗透到人们的脊骨缝里。逢上这些日子,他们便把这许多温暖和快感吸收到自己的体内,并为自己始终不很忙碌的大半人生,觉得有种如登安乐乡1的快活,而这种情趣恰恰是其他人从未享受过的。不用说,我也属于这号社会阶层的人物;因此,一到初夏我总喜不自胜,当然喽,有关这方面的情况目前需要告个段落,让我今后再作交代。
现在,我正处在草木葱茏的六月份;但愿不久来临的日子也是类似这样的天气。我家表兄的宅子坐落在村子的大街旁侧,屋前有座小小的花园,眼下正是百花争艳、香气四溢的大好时光;高矮粗细各不相同的大理花枝,挡住了破败不堪的樊篱,上面已长满了圆圆的大大的蓓蕾,从它们的隙缝中,姹紫嫣红的稚嫩小花早已朵朵绽放,褐中带黄的桂竹香开得如此浓艳和狂放,香气又是这样芬芳和诱人,它们似乎早已知道,自己为时不多了,因为它们不久就要凋零,必须为枝繁叶茂的木犀草腾出地方来。挺拔的凤仙花长在既粗又脆的枝干上,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沉思,纤细的鸢尾草爱好空想,虬曲蓬松的玫瑰花树丛,看上去一片粉红,十分明亮。人们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有咫尺空余之地,好像整座花园是从一个小花瓶里冒出来的一大束五彩缤纷、灿烂无比的鲜花似的,在它的四周,如有鸠鸟飞过,由于玫瑰花的甜香,怕就会窒息致死,而在其中,吹嘘自己出身名门的头巾百合,却把它宽大茂盛的花朵凶横而肆无忌惮地就地铺开。
此情此景,在我看来,真是兴致盎然,但是,我那位表兄以及其他农夫,却来不及看上一眼。等到秋风萧瑟,花台里只剩下最后一批晚玫瑰、蜡菊和紫菀等植物时,他们方始对这花园,有点小小的兴趣。目前,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田头耕作,一到晚间已是精疲力竭,四肢沉重,犹如被撞倒的铅兵,一下就倒在床里了。不过,每逢秋天和春日,这花园又被认真地收拾和整修得井然有序,它毫无盈利可图,就是它最漂亮和风光的时间,他们也没福欣赏!
接连两个星期以来,田野上空碧蓝如洗,溽暑逼人。凌晨,空气格外新鲜和舒心;过了午后,不时有低低的云层慢慢布满天际,挤在一起。黄昏时分,不论远近,常有雷声雨点双管齐下;然而,天刚破晓,人们一觉睡醒——尽管雷声犹在耳畔——高高的青天却早撒下漫天阳光,四周充盈着光明和炎热。接着,我开始过着怡然自得的那种夏日的生活了:先是踩过了短短的通道,那是条炽热、开裂的阡陌,穿行在暑气熏人的、庄稼已黄的田野里,其中也有罂粟、矢车菊、野豌豆、麦仙翁和旋花之类的植物,长势很旺,过后,我便来到林子边缘高可及膝的草丛中,准备作几小时的休息,在我的头上有闪闪烁烁的金色甲虫,有嗡嗡嘤嘤的蜜蜂,也有刺破青天却又静止不动的大树桠枝;暮色渐浓,我踏上一条懒闲的归途,穿过阳光下飞扬的尘埃和沿着淡淡红光的田畴,穿过了成熟的庄稼、艰辛的农夫以及急于归厩而鸣叫的母牛;最后,子夜那段漫长而暖和的时间终于来临了,我时而孤独一人,时而与两三个熟人做伴,坐在槭树和菩提树下,饮着黄酒,彼此自鸣得意和漫不经心地闲聊,度过了暖烘烘的夜晚,直到远方某处开始打雷,阵阵怒吼的狂风可怕地席地卷来,令人喜悦的雨点开始从大气中慢慢地掉下,它们有轻有重,拍打在厚厚的泥土上,几乎听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