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阿福也认得水野哩。”
“假使狗也会说话,它说出去,咱们从明天起就不能再会面啦。”
“即使不能见面,我也要等着你,这行了吧。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你那所大学。这样一来,醒来之后又要在两小时以内吧?……”
“两小时以内吗?……”水野喃喃地说。
“非变成不等两个小时也行的。”
“我母亲说太早了,她不信任我。但我觉得早了倒是幸福。我想更小更小的时候就能见到水野你呢。无论年纪多小,初中时代也好,小学时代也好,只要见到你,我就一定会喜欢你的。我还是个婴儿时,就被人背着走这条坡道,在这土堤上游玩呢。水野,你小时候没走过这坡道吗?”
“好像没走过。”
“是吗?我经常想,我还是婴儿时候,不是也在这坡道上见过水野吗。所以,我才这样喜欢你的……”
“我小时候要是走过这斜坡就好了。”
“小时候,人家总说我可爱。在这坡道上,我经常被一些不相识的人抱起来呐。那时我的眼睛比现在更大更圆哩。”町枝把炯炯的目光投向水野,“前些时候,各家中学都在举行毕业典礼呢。下了坡道,往右拐就是护城河,那里有出租小船吧。牵着狗穿过去,就可能看见一些今年刚初中毕业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把毕业证书卷成圆筒,拿在手里,乘着小船呢。我想他们大概是为了纪念别离才来划船的吧,真令人羡慕啊。有的女孩子手拿毕业证书,依靠在桥栏上望着同学们划船。我中学毕业时,还没认识水野呢。水野,你曾同别的女孩子游玩过吧?”
“我才不跟女孩子们玩呢。”
“是吗?”……町枝歪了歪脑袋。
“天气转暖,小船下水之前,护城河有的地方还结冰,那里有很多野鸭呐。我记得,那时我还想:踏在冰上的鸭子和漂在水里的鸭子哪个冷呢?据说因为有人打野鸭,它们白天逃到这里来,一到傍晚,要么回到乡村的山坳,要么回到湖里……”
“是吗?”
“我还看见庆祝五一节举着红旗的队伍从对面的电车道通过呐。当时银杏街树刚刚吐出嫩叶,一面面红旗通过其间,我只觉得美极了。”
他们两人所在坡下的护城河被填平了,从傍晚到夜间变成高尔夫球的练习场。那对面的电车道上,屹立着银杏街树,黑色的树干在一簇簇嫩叶的下面显得特别醒目。黄昏的天空在树梢顶端笼罩上桃红色的雾霭。町枝用手抚摩着水野膝上的狗脑袋。水野双手紧紧握住町枝的这只手。
“我在这里等你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低沉的手风琴声。我闭上眼睛就躺下来了。”
“什么曲子?……”
“是啊,好像是《君之代》……”
“《君之代》?”町枝吓了一跳,她靠近了水野。
“什么《君之代》,水野你不是没当过兵吗?”
“每天晚上很晚,也许是我收听广播《君之代》的缘故吧?”
“每天晚上我都静静地说声:水野,晚安!”
町枝没有把银平的事告诉水野。町枝没有感到自己曾被一个奇怪的男人缠住搭话。而且早就忘记了。银平正躺在嫩草坪上,要看还是能够看见的。她岂止没有看他,即使看见他,也没有注意到他就是刚才那个男子吧。银平则不能不注意他们两人。一阵泥土的凉气爬上了银平的脊背上。可能这是处在穿冬大衣和暖的大衣之间的季节吧,银平却没有穿大衣。银平翻过身来,面向町枝他们两人。他不是羡慕他们两人的幸福,而是诅咒他们两人。他闭上眼睛不久,就浮现出一幕幻影:仿佛看到他们两人乘着熊熊的烈焰从水上漂荡而来。他觉得,这般情景证明了他们两人是不会永远幸福的。
“阿银,姑妈真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