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次探监

中午1点半,我离开了学校,送爱玛小姐去贝荣纳。她一只胳膊上挽个提篮,另一只手里提个挎包,和我姨姥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姨姥随手关上了房门,防止屋内的热量散失。她们俩下了台阶,慢条斯理地走近我的汽车。爱玛小姐还穿着那件领口、袖口加了兔毛滚边的棕色外套,姨姥只穿了一件羊毛衫,看那情形是不准备跟我们一起上路的。她为爱玛小姐打开车门,扶着她上了后座,倚在车窗外唠叨个没完。从天亮睁眼说到现在,临别还依依不舍,她俩的话怎么那么多。

“这样最好了。”她说。

爱玛小姐可能点了一下头吧,不过我懒得看,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他有别的需要,一起告诉我。”姨姥接着说,“他那儿搁一大堆的袜子、衬衣,放着没用。”

“我们必须2点前赶到。”我不得不打断她们的重要会谈。我故意避开后视镜,不想看她们的脸色。

不过我能感觉到,二位老人那四道犀利的目光,瞬间钉到了我的后脑勺上。

“请你转告他,我天天都在为他祈祷。”姨姥说,“你们走吧,回来后我再去看你!”

她这话可是冲爱玛小姐说的。从头到尾,她就没正眼瞧过我一下。她很清楚,我对这件事既没信心,也没耐心。我驱车驶过短短的夹道,拐弯处回头一看,姨姥还站在那里,正在远远地向我们招手。看她那恋恋不舍的样子,仿佛我们要去的是中国,而不是相距仅13英里的贝荣纳小镇。

沿圣查尔斯河一路前行,我隐约感觉到爱玛小姐有意回避我,目光躲躲闪闪的。她心思过重,窗外掠过的风景,在她如同无物。一路上她只看过我一两眼,其余时间跟睡着了似的,只顾埋头想她的心事。她跟姨姥一样,清楚我心里窝着火,招惹不起。

13英里的路程,就这样在默默无言中走过。我一句话没说,她也没说一句话。后视镜摆在那里,我也不看她的样子。公路左侧的房屋野景、右侧的潺潺流水,我也一眼不看,真正做到了心无旁骛、目不斜视。正前方视野里,撒落的甘蔗随处可见。公路两边,时不时冒出捡拾胡桃的农民,有些人还停下手中的活,向我们挥手致意。我正襟危坐,仪态端严,对他们的热情未加理睬,不能让爱玛小姐看到我的心变软了。

法院办公楼红砖筑成,跟小镇其他公共设施同出一脉。这栋建于世纪之交的小楼,乍看颇有欧陆乡间城堡的遗风。楼体周围用贝壳渣铺出一条环形路带,权充停车坪之用。正对法庭大门的甬道右侧,安放着一尊联邦士兵的雕像。雕像的上方,国旗、州旗、区旗高挂在金属旗杆之上,遥映夕阳,舞弄清风。爱玛小姐身体不太灵活,下车费了一番周折,所以我们赶到警长办公室的时候,挂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过5分了。

在警长办公室里,两位身穿斜纹棉布制服的狱警守着一名身穿绿色囚服、背部印有“监”字的男子。办公桌后面那个年长的狱警指手画脚,正在向犯人发号施令。年轻一点儿的那个狱警站在桌子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我们俩。

“我找杰弗逊。”爱玛小姐说。

年轻狱警朝主事的年长狱警那边点了点头。那人正忙着派活,好像在安排犯人清理黑人访客的专用厕所。那间地下厕所的入口位于停车道的旁边,我以前使用过一两次,脏污不堪,几乎没落脚的地方,但凡使用过的人都叫苦不迭,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去那儿。楼内设有白人厕所,黑人自然用不得。

“我下班前,那里一定要收拾干净。”年长狱警叮嘱道,“我说的,你必须做到,听见了吗?”

那个犯人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