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巨人[1]

一位独眼的西班牙早期的航海者,当时正沿美国海岸,穿过热带地区,逆流而上。他当时可能正在回家的途中,他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些值得看的东西。在他的记录中没有告诉我们他离开航线以后是如何碰巧到达这里的,但很有可能在回家的途中他偏离了自己的航向。后来发生的事件表明,他当时的处境相当恶劣,他的船只需要大修:帆被撕破了,船在漏水,食品和储存的淡水几乎都用完了。在大西洋海角一个最为残酷、最为险恶的暴风雨之夜,这位独眼的西班牙人被掀到海边,船只差点沉入了海底。由于奇迹般的好运,他在黑暗中驶进了一道水湾。黎明时分,他发现自己的船由于无风而无法行驶,停泊在珍珠灰一般的巨大水湾里。

天色渐明,他朝大海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望无垠的浅滩和岛屿形成了一道屏障,绝望地横亘在大海和陆地之间,他发现自己就在浅滩之中。他是这样描述向西延伸的海岸线的:它既浅,又多沙,看上去令人绝望。清晨冰凉、暗淡的海水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船舷:他从一望无垠、咆哮的大海,来到了这个单调、荒芜的海滨。这位独眼的西班牙人从未见过如此荒凉、如此贫瘠的海滨。诚然,对于一个去惯了欧洲的海岬,见惯了海蚀的白垩悬崖峭壁、郁郁葱葱小山的水手来说,眼前这些耕耘过的条状土地正在迎接他这位历尽千难万阻、远航归来的水手。这唤起了他对千百年来耕种、生产过的土地难以言表的情感,同那些生前生活在这里,死后埋葬在这里的人们具有某种纽带的关系。对这条带着自然界极大的冷漠,向静寂的荒原延伸的海岸来说,肯定有它特别孤独荒凉的地方。这位西班牙人感觉到了这一点,这片土地的荒凉和贫瘠全都记录在他的航海日志里,但是大都分都索然无味。

然而,这里有一种奇特的愉悦感袭上西班牙人的心头。他的日志记录了这种感受,使他毫无生气的记录具有了色彩,激起了人们的兴趣。初升的太阳轻轻地染红了海面,它从海上升起,显得巨大而富有朝气。突然间,他听到了野鸭飞过船只时发出的连续而又有节奏的声音,它们就像射出的炮弹一样,快速而整齐。如此沉重、体型如此巨大的巨型海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它们绕着巨大的圆圈从船顶飞过,发出阴森可怖的叫声。这些强健有力的大鸟把爪子隐藏在身体下面,扇动着结实而又平稳的翅膀在空中翱翔。它们不时从高空俯冲下来,翻个筋斗,然后在水面扑打着沉重的翅膀,喧闹的叫声在四周回旋,不绝于耳。它们似乎在为眼前荒凉的情景配乐,它们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孤独感,使刚刚来到这里的陌生人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狂喜。这是因为,在呼吸的过程中某种微妙、彻底的变化浸入他们的血肉,某种狂野的欢愉感支配着这位独眼西班牙船员。他们笑呀、唱呀,就像他所描述的,那是一种“奇妙的欢快”。

上午,海风略微有些清凉,西班牙人起航朝陆地方向进发。中午时分,船已接近了海岸。天黑的时候,他的船只已经驶进了海岸内河的河口。他收帆减速,停靠在那里。岸边有“当地部族”的村落,他的到来显然在这些居民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些人逃进丛林重又返了回来,还有一些人在岸边来来去去地跑动,指手画脚,吵吵嚷嚷。不过,这位独眼的西班牙人以前见过印第安人:对他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用不着大惊小怪。但是他的船员却不同,那天早上令他们着迷的奇特欢愉并没有减弱,他们粗俗地开着这些印第安人的玩笑,“又笑又跳,就像发了疯似的”。

然而,他们当天晚上并没有上岸。独眼的西班牙人感到虚脱无力,船员们也筋疲力尽。他们吃了身边带的葡萄干和奶酪,喝了一些红酒,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然后就去睡觉了,没有理会印第安村落里闪耀的篝火、歌声和吵闹声,也没有理会岸边来来往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