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我喜欢羊。山羊绵羊,我都喜欢。细想起来,似乎更喜欢山羊。山羊有种突兀感,脸面嶙峋。绵羊的线条——确切地说应该是块面,未免偏软。
我骑过山羊,没走几步,就被它摔在河滩的稀疏草丛中。那时我在陕西汉中铺镇,那一带有许多兵工厂,我跟随姑父姑母生活。红砖的四层楼,我站在楼道里,就能看到宿舍区也是红砖的围墙外面——土坡上的羊——好像全是山羊。我为了更清楚地看羊,与放羊小孩交了朋友。小羊倌与我差不多年龄,我是读三年级——但我有半学期没读,借口镇上老师的口音听不懂,姑父姑母相信了,就让我在家自学。好景不长,到了秋天(下半学期)还是把我送进铺镇小学,因为见我和当地孩子往来密切,帮他们混进厂区拣废铜烂铁,和他们去胡桃园偷胡桃,放火,堵烟囱口,把车间主任晒着的跑鞋扔进下水道,骑上一辆破黄鱼车往土坡下冲。姑父觉得我实在不听话,就非要我去读书。在学校里读书,羊见得少了,也就不说羊,说说我姑父。我姑父是学道路设计的,兵工厂里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他就到处找水塘钓鱼,练成钓鱼高手,常常要我给他的同事们送鱼。他对他的一个同事很好,我现在还记住他的名字——但暂时不写,我叫他“上海叔叔”。“上海叔叔”当然是上海人,白净,胖乎乎,胆小怕事,老婆与人有染,他也不敢吭声,他怕老婆。我姑父想帮他出气,总被他诺诺劝阻。我姑父五十四五岁时脾气还很暴躁,有一次在庐山上与黑店老板打了起来。我亲眼看见他与厂里小青年闹着玩,眼睛一眨,就把两个小青年丢到河里。我姑父年轻时候胆大包天,大学毕业去东北实习,遇到狗熊,向导都往后撤,他拗根树枝迎了上去。我去送鱼,只见“上海叔叔”蹲在床边,正给穿着红三角短裤的他老婆扇蒲扇,他老婆看到我来,一骨碌从凉席上爬起,竟把“上海叔叔”吓了一跳。
冬天了,我姑父就在家里做木匠活,他要给她妹妹做套家具,说是以后给她结婚用,那时他妹妹连男朋友还没有一撇。我姑母就在一边笑话他。他做木匠活是先做抽屉,客厅里堆满一只又一只大大小小的抽屉,以致让我觉得我们可以生活在抽屉里,夜晚关上,白天拉开。
说羊,变成说我姑父,幸亏还不算离题太远,因为我姑父他从不吃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