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祝四萍的家就住在半城半乡的河边,就在那好大一片黑瓦石墙的民居中间。那一片民居都老旧了,白墙已经不白,黑瓦也已残损,只有太阳投在屋顶上的辉煌依然动人,而房后临水的阴影,却把照壁瓦檐的老气带到了河里。韩丁和罗晶晶各怀一种心情,乘一条载客的小舟走了一段水路,在一个洗衣洗菜的埠头登岸改走陆路。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危墙短巷,沿着河边窄窄的石板路走了很久很久,路边的住家个个炊烟袅袅,他们从一家家门前的喧嚷中匆匆走过。在接近四萍家时开始向街坊打听,街坊们表情友善,言语热情,不厌其烦地为他们指点方向。在紧临河汊的一个袖珍的集市前,一位闲散的老者听说他们要找祝家,便主动带路,引领他们穿过河汊上那座古旧的拱桥,从一个理发铺子的边上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再通过一个深深的门洞,终于走到了一个天井式的院落。院落里摆了两张小桌,有两家人分别围坐在自家的门口吃着午饭,另有一个老太太坐在墙角,正喂孩子。孩子被放在一个倒置的无底木桶里,半张着塞了米饭的嘴唧唧歪歪地哭,见有陌生人进来便戛然而止,用泪汪汪的眼睛吃惊地看他们。两个大一些不愿老实吃饭在院里乱跑的孩子,也都举着手里蓬松的棉花糖停下来瞪着大眼看他们。领路的老者站在小院的门口,往里指了指便返身走了。韩丁用礼貌的笑容向这一院惊异的目光施以问候,他知道两桌吃饭的老小都在盯着罗晶晶。罗晶晶是模特,也许这个贫穷的小院里从未来过这么亭亭玉立的美女。

韩丁向近处的一桌人家打问:“请问祝四萍家在不在这里住?”

一个老年男人出面答问:“祝四萍啊,祝四萍不在了,她家在这里,你们是做什么的?”

韩丁说:“我们是律师,我们想找祝四萍的父母了解一些情况。”

老年男人这才放下饭碗,从小桌边上站起来,“噢,你们是四萍的爸爸妈妈请的律师对不对?你们等一下,等一下,她妈妈在楼上。”

老年男人用筷子指了指上面,在这天井上方堆放了不少零碎杂物的黑瓦上,还歪斜着一层木板搭出的小阁楼,阁楼敞开的窗口处,晾晒着许多洗旧的布片和五颜六色的衣服。

韩丁老实地更正说:“我们不是四萍父母请的律师,我们是龙小羽的律师,龙小羽以前也在这里住过吧?”

这一院子的人都愣住了,那一刹那的沉寂让人毛骨悚然,连不懂事的孩子都感受到一丝不祥的气氛,唧唧歪歪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位最先搭话的老年男子最先有了反应,用做作的镇定掩饰了声音中的惊愕:“噢,你们是龙小羽的律师……龙小羽给公安局抓起来了。”

韩丁看出了周围的目光并非敌意,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在这个闭塞的小院里,关于龙小羽杀人的事件,也许早被添枝加叶地演绎成一个疯狂的故事。龙小羽也许早在各种传闻中被人为地妖魔化了,以致人们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不寒而栗。所以,韩丁不得不用刻意轻松的语调,用更加客气、客气得几乎有点低声下气的表情做着解释:

“对,是抓起来了。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四萍的爸爸妈妈在家吗?他爸爸妈妈我见过的。”

老年男人的模样像个退休工人,像见过些世面似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吩咐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你去理发店喊祝叔叔来,告诉他龙小羽的律师找他来了。”

男孩放下碗,飞也似的跑出去,院子里的两家人低下头又重新开始吃饭,除了悄悄地咬耳朵和偷看一两眼外,没人再理他们。韩丁和罗晶晶尴尬地站在两桌之间狭小的空地上,一时手足无措。

好在四萍的父亲很快被那位出去报信的男孩带回来了,看上去他的头发还没剃完,后脑勺的发际参差不齐,脸上沾的发碴尚未擦去。他走进小院,上下打量韩丁,也不知是不是记起他与韩丁去年年初在平岭市法院那间简陋的会议室里曾经见过一面。他一进院子便板着面孔,粗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