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济
在“麦尔坎号”驱逐舰上,海军一级上尉伊恩·考克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平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麦尔坎号”正载着整船士兵在返回多佛的路上,这是它的第三趟任务。这些黑点跟它逆向而行,正往敦刻尔克前进。那是五月三十日周四晚上。
考克斯仔细端详,黑点渐渐浮现出船只的形状。其中偶有几艘体面的蒸汽船,例如往来朴次茅斯和怀特岛之间的汽车渡轮,不过多半是各式各样想象得到的小型船只:海钓船、漂网渔船、观光船……亮闪闪的白色游艇、溅满污泥的挖泥船、开放式马达汽艇、拖曳着救生艇的拖船、挂着独特棕色风帆的泰晤士河帆船、做工精致的舱房游艇、疏浚船、拖网渔船和锈痕斑斑的平底船,还有朴次茅斯港口总监(Admiral Superintendent)那艘挂着流苏、打着绳结的驳船。
考克斯心里霎时涌上一股骄傲。置身于此不再只是个任务,更是一份恩典与荣耀。他转身面对被眼前景象吓得一愣一愣的帆缆士官长,脱口吟诵出莎士比亚《亨利五世》剧中的圣克里斯宾节演说片段:
而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的英格兰绅士,以后将埋怨命运,悔恨怎么轮不到他上这儿来。
小型船只局和船务部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始于塔夫造船厂的小型船只本来如涓滴细水,如今已汇聚成一股洪流。政府仍然没有公开发布撤退消息,但是英格兰是个小地方,风声总有办法传入需要听到消息的人耳中。
贝索·史密斯是伦敦的一名会计师,也是二十四英尺舱房游艇“永恒仙女号”的船主。他是从海军总部的夜半电话得知消息的:史密斯能否确认他的船可以随时下海,并且在接到通知后四小时内出航?隔天(五月二十七日)清晨,召集令来了:即刻带着船只前往希尔内斯。
雷蒙·韦伯船长正小心翼翼开着伊普斯威奇(Ipswich)斜杠帆驳船“托尔斯伯里号”往泰晤士河上游航行,执行平常的送货任务。然后一艘机动船缓缓侧身靠近,一名海军军官命令他前往附近码头。在那里,“托尔斯伯里号”被拖吊船带走,也朝希尔内斯前进。
在马加特,“索斯伯勒老爷号”救生船的船员接到消息时,正在他们最喜爱的酒吧里玩飞镖。一通神秘兮兮的讯息要他们立刻到船库报到。短短几小时内,他们直接朝敦刻尔克出发,甚至不必先到希尔内斯集合。对舵手爱德华·帕克来说,这简直是一趟家庭旅游。他的弟弟和侄子都是这艘船的船员,一个儿子已经上了马加特领航船先行出发,另一个儿子则是克劳斯顿中校的手下,此刻正在防波堤上工作。
滨海利(Leigh-on-Sea)的轻舟船队五月三十日受到征召时,正宁静地停泊在港湾中。它们有威风凛凛的船名,例如“捍卫战士号”、“奋进号”、“果决号”和“威名号”,听起来仿佛二十世纪初的无畏级战舰(dreadnoughts)。然而事实上,它们只是长四十英尺、吃水二英尺半的小船。它们平常做的是最卑微的工作——在泰晤士河出海口的泥滩上采集贝类和甲壳动物。船员都是平民百姓,不过每一个人都自告奋勇地帮忙。十七岁的肯恩·霍纳年纪太轻,没被征召,但是他不服气。他跑回家,让妈妈签好同意书,然后骑上单车追逐船队,终于在绍森德追上他的船。
这些船只都有船员同行,但是情况并非总是如此。为了跟时间赛跑,游艇经常在还没找到主人之前就被征用。还有一些船主是业余的周末水手,根本不可能放下手边工作加入海军工作一个月的规定时限。随着小型船只在主要的装配点希尔内斯和拉姆斯盖特汇集,普雷斯顿上将的小型船只局开始寻找替代的船组人员。
当警察骑着单车上门,造船工人艾略特正在滨海利的强森亚戈造船厂工作。警察宣布国家需要几名志愿者,到法国海岸把“一些家伙”载回来。艾略特二话不说立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