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赠(代后记)

写一本书,而后也竟印出来了,爬格子的人待出版社送的样书拿到手,当然就想到分送给朋友熟人抑或同行看看,要送人,当然又不免要在扉页上留几个字,算是纪念。在一本本书上题字正如收藏家摩挲一件新得的宝物,发烧友邀同好聆听刚搭好的音响,或许是品尝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份兴奋之情的最好机会,可惜虽然分属码字之徒,因为笔头太懒,一直无缘领略到这份欣喜。旁人时常会问起:“你就不想写点东西?”照例是打哈哈道:“写书的是厨子,只管炮制,咱是书的美食家,专司品尝。”话虽如此,见到熟人朋友一本一本地出书,未尝不眼红,何况按照某种说法,下不得厨的美食家算不得够格的老饕呢!

既然眼红,有时不免也就弄弄笔。两三年前译了夏志清先生的《中国古典小说》,一家出版社答应出书,几个月后,校样也便寄来了。翻看校样时的欢喜莫名,自不必说,虽说译书比不得著书,好歹也算整出了一本书来。这份欢喜大大鼓动起我的“超前意识”,晚上躺在床上,便提前想着书出来后要送某某、某某,又想题的字不可落俗套,给最亲近的人,当写“但愿日后能送你一本自己写的书”,送书而兼许愿;送给师长的,当备及谦恭,符合晚辈的身份,亦且表示不忘栽培之恩。就中要送一位同窗的,颇费踌躇。此人于旧文人的许多讲究颇有几分喜好,包括题赠之类。第一本小说出来送我,特别交代“随便题了几句话”,说是随便,其实是费了些心思的,“无限幼稚,不尽荒唐”,自谦而实自负。送书给他,当然不可造次。望着天花板斟酌良久,到底憋出了这么几句:“书是好书,译是硬译,叨在书好,或可一阅。”因是翻译,这么写似乎也还得体,“硬译”二字道出水平不够,译来费力,是实情,又有自谦之意,还有上世纪三十年代鲁迅等人的那场笔墨官司作出处,“用典”当得起“浑成”二字吧?想想有几分得意,默念了几遍,怕到时候忘了,谁知用得着我那些穷讲究的时候书竟是迟迟不来,最后出版社来了一封信,说是因为那时的行情,书决定不出了。我的过于超前的一场欢喜化为丧气,自以为得计的几句酸文当然也终至于“吟罢低眉无写处”了。

好多年过去,现在是真有一本书出版了。这是自己写的,不比翻译,终隔着一层。若说没有一点兴奋,那是打诳语,不似几年前的喜不自禁,却是实情,因为同辈中许多人早已出了书,有的已是两本三本了。兴头不高之外,还有一点怀疑:旁人收到书当真肯破功夫好好地读读吗?恐怕有许多人写上“雅正”、“纠谬”、“惠存”之类,其实也并不指望能回收到多少“指正”的。有此一念,再想当年还费心思玩文字游戏,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于是索性在书上循例写上“指教”的字样。只是一边写一边还不死心,若是发出声来,那就近乎“哀鸣”:但愿有人还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