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趋势

这些年我们的书,比过去像样多了:纸张、印刷、装帧设计,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过去看台版书让人羡慕,现在都拿出来看看,上述的几项,至少就上焉者而论,倘是认真做的,大陆颇有一些,就反在其上。特别在装帧设计上,许是市场大,设计人力资源丰富,又因有一股子新鲜劲儿,花样百出,戏剧化得多。

于是书店里各式各样的书也就呈百花齐放之势。首先就是开本上的变数。过去有一定之规,万变不离其宗,不是大三十二,就是小三十二(杂志是十六开),似在印证计划经济的整齐划一。现在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大十六开、国际大三十二开、二十开、二十四开,等等,还有好多一般人说不出名堂的,总之你能想到的,你想不到的,应有尽有。这对旧制书橱绝对是个挑战。旧制书橱大体上就瞄着大小三十二去的,顶多给十六开的杂志留有余地。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买的一组书橱就碰到这问题:只设针对三十二的两档,大了就放不下。尤其是放小三十二的一档,淘汰旧书想充以新书时,一面是书橱的空间不够用,一面是这一档可容身的新书太少太少,因现今的书都奔“大”而去了。

此所以单从安顿书籍的技术性考虑,“上海书店”出的一系列小开本精装书让我眼睛一亮。这个系列并未打出什么丛书的旗号,所以叫不出名目,只好以偏概全地提提其中的几种,如吕大年的《替人读书》、黄裳的《插图的故事》、恺蒂的《南非之南》,等等,以明所指。其开本设计,就像选题一样,玲珑可喜(虽然用纸推板[蹩脚]了点,多少是美中不足)。无如这是异数,眼睛一亮有一端也是在书店海样的煌煌大书中分明见出“小”来:尽管什么样的开本都有,这样原属常规现在可称“小”开本的,难得一见。

真正是“大”势所趋,甭管是什么性质的书,一概往“大”里做,书店里已成“大”书天下。因满目大书,比例感变了,以致视觉上都常有误差,有次跟人打赌,一口咬定某书为小三十二,一比画却是大三十二,或者更大。其实上架方便与否倒在其次,反正喜欢书的人家具店里别想买到当真适用的书橱,还得自己做,量身定制就是了。问题是有的书宜做大,如教材,比如一些供收藏的书,又或某些图文书之类;有的书不宜做大,特别是一些可读可赏的书。做书的人倒也讲究长宽厚薄的比例,凡大书,太薄就不像话,所以大了必厚,有轻型纸可用,也不难把原本可以是笺笺小册者放大为高头讲章。这样的大书,只合架上供养,倘当真要读,就非得把自己逼得正襟危坐起来,试想弄本砖头厚的大书如到厕上捧读,或是到床上卧读,指望辗转反侧无不如意,哪里能够?其实不要说卧读,许多“大”书,坐在桌前翻看都费劲。

为何如此迷恋书之大?作者通常是没有发言权的,——虽然我也知道,有些作者就巴望自己的书往大里出,似乎开本一大,内容也跟着厚重起来。所以还是出版社的事。据一熟人的说法,喜出大书,乃是从市场考虑,开本大,在书店里占的面积就大,容易吸引眼球,也叫作先声夺人吧,所谓“眼球经济”,在此得到最直观的解释。但书最终是供人读的,而非给人看的,要说我们也说“看书”,这“看”也是在自己的手上看,而非在书店里遥看。不知从何时起,“人性化”、“以人为本”已然高唱入云了,就书业而论,以我之见,“人性化”的一端就是“小一点”,让读书的人读得方便、舒服,也就庶几乎“以人为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