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何时开始,依子开始与班鸠一交往。撇开斑鸠一如何接近依子而展开秘密交往不谈,自交往後,依子的神情变得生动起来,整个人彷佛自死寂中复苏似的。
除了早晨或黄昏,趁着没人来往或起雾时到外头散步外,其他时间依子便一迳待在家里,无聊地翻阅报纸或周刊杂志。来到轻井泽以後,这个形同半个死人的女人竟然胃口大开,令朝子感到不解。
斑鸠一总是趁朝子不在时来访。读者诸君且随我穿过庭院的落叶松,听听蕾丝窗帘内这两个人在谈些一什麽。
“……只有这些吗?”依子端着喝乾了的红茶茶杯。步入老年的手掌干瘪且浮现静脉管。
“还有很多。但是一项不好的批评,相当于十项不好的批评,就好比一只鸡报晓了,黎明将至是无庸置疑的。”
说这些话时的斑鸠一背朝着这边,所以我们只能看见他被长发遮住的後颈。
“请你务必多方为我搜集证据。我将会等待最好的时机到来,然後,像清水缓慢渗透砂地那样,在他最得意的时候逐渐将痛苦渗入他的心里。”
依子的声音异于平日,显得格外兴奋。那两片向来用于抱怨或发牢骚的嘴唇,如今像是青春的脚步再度移近般地红润鲜艳,眼中则再度散发出当年穿梭在欧洲社交界的雍容光辉。
周伍挑了个周末来到轻井泽,获悉朝子答应永桥俊二求婚时,立刻表示赞成,并且邀请朝子和俊二到万平大饭店晚餐。因为情况特殊,他请依子一同前往,无奈依子任凭怎样也不肯去。周伍这麽做,是想早日让未来的女婿了解自家不为人知的悲剧。
“你没见过那个年轻人吧?”
“见过了。他经常来邀朝子出去。”
“谈过话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从窗口偷瞄了一眼。我也跟朝子说过,我不喜欢和任何人打交道。”
“那麽,对这件婚事你有什么意见?”
“随你们高兴呀!她是你的女儿,你一个人决定就好了。”
虽然晚餐前发生这麽一场不愉快的交谈,但是共进一顿晚餐後,周伍益发欣赏俊二。这一对金量玉女真是世所罕见的完美组合。这位浪漫派的父亲,因为目睹一段天成的佳缘而感动不已。
但周伍觉得如此轻易应允婚事似嫌草率些,最起码也该和俊二的双亲见个面,由他们提亲,才算有点颜面。不过他的内心确实非常赞成这桩婚事。
他很欣赏女儿理智的处事方式。表面上看,他们是因恋爱而结婚,但周伍还是相信,朝子必定经过深思熟虑才应许这桩婚事。当他见过俊二的父亲,确定俊二的父亲对这个儿子的将来抱有很高的期望,以及他将继承一笔为数可观的财产後,周伍觉得女儿的这个选择,简直就是为他而作,令他深感欣慰。
何以曾经如此热中塑造自己心中理想女性的男人,不愿承认朝子也有热情呢?周伍对女儿未被热情蒙蔽双眼,感到十分欣慰。因为,要想继承周伍教导朝子的高尚礼仪、审美知识、优雅体态等,非得有个英俊潇洒、宅心仁厚的年轻伴侣不可:更重要的是,要多金。朝子似乎也深谙其中的道理,而据此择定自己的目标。
但是,就在答应俊二婚事的第二天,朝子後悔了。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朝子眼前尽是那位傲慢年轻残障画家的影子。
“我坠入情网了。”朝子想道:“我当时之所以答应俊二的求婚,完全是由于心理某些微妙的冲动所致。当拄着拐杖、面色苍白的他出现在朽坏的栅栏那儿时,我被他那阴魂不散的眼神所慑,在无以名状的惊恐下,我觉得必须抓住点什么,于是答应了俊二的求婚。……但现在,我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可怜的画家,悲哀的男人。……让我奉献初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