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孝在当下 写给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儿女们

人一旦处于需要照料、关怀和爱护的状况,人就刚强不起来了。再伟大、再杰出、再卓越的人,再一辈子刚强的人,也刚强不起来了。

有位大二的文科女生,曾在写给我的信中问——“你们这一代以及上一代的许多人,为什么一谈起自己的父母就大为动容呢?为什么对于父母的去世往往那么悲痛欲绝呢?这是否和你们这一代人头脑中的‘孝’字特别有关呢?难道人不应以平常心对待父母的病老天年么?过分纠缠于‘孝’的情结,是否也意味着与某种封建的伦理纲常撕扯不开呢?难道非要求我们中国人,一代又一代地背负上‘孝’的沉重,仿佛尽不周全就是一种罪过似的么?……”

信引起我连日来的思考。

依我想来,“孝”这个字,的的确确,可能是中国独有的字。而且,可能也是最古老的字之一。也许,日本有相应的字,韩国也有相应的字。倘若有,大约因中国文化与日本文化和韩国文化的渗透有关吧!西文中无“孝”字。“孝”首先是中国,其次是某些亚洲国家的一脉文化现象。但这并不等于强调只有中国人敬爱父母,西方人就不敬爱父母。

毫无疑问,全人类的大多数都是敬爱父母的。

这首先是人性的现象。

其次才是文化的现象。

再次才是伦理的现象。

最后才被纳入人类的法律条文。

只不过,当“孝”体现为人性,是人类普遍的亲情现象;体现为文化,是相当“中国特色”的现象;体现为伦理,确乎掺杂了不少封建意识的糟粕;而体现为法律条文,则便是人类对自身人性原则的捍卫了。

在中国,在印度,在希腊,在埃及,人类最早的法案中,皆记载下了对于不赡养父母,甚至虐待父母者的惩处。

西方也不是完全没有“孝”的文化传统。只不过这一文化传统,被纳入了各派宗教的大文化。成为宗教的教义要求着人们,影响着人们,导诲着人们。只不过不用“孝”这个字。

“孝”这个中国字,依我想来,大约是从“老”字演化的吧?

“老”这个中国字,依我想来,大约是从“者”字演化的吧?

“者”为名词时,那就是一个具体的人了。

一个具体的人,他或她一旦老了,便丧失了自食其力和生活自理的能力了。这时的他或她,就特别地需要照料、关怀和爱护了。当然,这种义务,这种从人性的最温馨的本能出发的义务和责任,首先最应由他或她的儿女们来完成。正如父母照料、关怀和爱护儿女一样,也是从人性的最温馨的本能出发的义务和责任。源于人性的自觉,便温馨;认为是拖累,那也就是一种无奈了。

人一旦处于需要照料、关怀和爱护的状况,人就刚强不起来了。再伟大、再杰出、再卓越的人,再一辈子刚强的人,也刚强不起来了。仅此一点而言,一切老人都是一样的。一切人都将面临这一状况。

故中国有“老小孩儿、小小孩儿”一句话。

这不单指老人的心态开始像小孩儿,还道出了老人的日常生活形态。

倘我们带着想象看这个“老”字,多么像一个跪姿的人呢?倘这个似乎在求助的人又进而使我们联想到了自己的老父老母,我们又怎么能不心生出大爱之情呢?

那么这一种超出于一般亲情之上的大爱,依我想来,便是“孝”的人性的根了吧?

不是所有的人步入老年都会陷入人生的窘地。有些人越到老年,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族中,越活得有权威,越活得有尊严,越活得幸福活得刚强。

但普遍的人类的状况乃是——大多数人到了老年,尤其到了不能自食其力,丧失生活自理能力的人生阶段,其生活的精神和物质的起码关怀,是要依赖于他人首先是依赖于儿女给予的。否则,将连老年的自尊都会一并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