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邻
七月,我们赶着驼队穿过北边开阔又漫长的杰勒苏峡谷,去耶克阿恰卖羊毛。一路上始终沿着河往下游走,河水两岸全是沼泽和草滩。右边的上方是连绵的森林,左边是整块的秃石山崖。快走出峡谷时,经过的草地上有多处被深深刨开的黑色新土。海拉提告诉我,“乔西嘎”刚刚经过这里。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什么经过这里来着?”只觉得那个词听起来熟悉极了,像是儿时用来骂人的什么话。
我一连问了三遍,他一连回答了三遍。见我还是没明白,干脆用汉语大喊:“猪八戒!”我这才一下子记起来,“乔西嘎”不就是猪嘛!原来他说的是野猪。
海拉提可真聪明。作为穆斯林,大家虽然从不和猪打交道,但对猪八戒还是很熟悉的。在有电视的定居点,唯一的哈语频道把《西游记》重播了一遍又一遍,牧民们百看不厌。
往下一路上,野猪留下的痕迹还有很多。可它们怎么会跑到有人活动的峡谷里来呢?还敢在有人迹的路上逗留。
虽然吾塞已是深山,但每条山谷都有牧人驻扎(往往一条沟只住着一家人,阔绰得堪称“沟长”),又靠近沙依横布拉克和耶克阿恰这两个较大的商业集中区,大型野兽并不多见。这个季节,真正庞大的野生动物群全活动在后山边界线以北。
阿尔泰山脉在中国的一段是南麓朝阳的一面,虽然也碧青湿润、森林遍布,但远不及背阴的北麓(也就是蒙古、俄罗斯及哈萨克斯坦那边)昌盛浩繁。“南苍北润”,寒温带的树木一般集中生长在阴凉潮湿的北坡。因此,那边更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在班班叫个不停的漫漫长夜里,扎克拜妈妈总是吓唬我说有野猪,让我和卡西不要说话,赶快睡觉。骗小孩呢!再说了,就算真有野猪,睡着了就会安全吗?
看到野猪拱土痕迹的第三天,还真有野猪在吾塞现身了。当时有好几个牧人都看到了,包括斯马胡力在内。
那天斯马胡力一大早出去赶羊,上午快九点时才回家,马背上一前一后载着两个孩子。走近一看,是恰马罕家的两个假小子。看来是刚从他家喝茶归来。真是惊奇又高兴,自从离开冬库尔后,两家人就再没串过门了。虽然说起来仍是邻居,却隔了两座山头呢。倒是哈德别克兄弟俩放羊经过这边时,偶尔过来喝了两次茶。
斯马胡力显得特别兴奋,喝茶时才告诉我看到野猪的事。就在十分钟前,它们跑过北面山谷中森林边缘的草地。还是一小群呢,共十一只,三只大的,八只小的。
我很奇怪,这是什么组合?
斯马胡力自信地说,肯定是一个公的领着两个老婆,每个老婆给它生了四个孩子……说完哈哈大笑。
我大喊:“豁切,不信!”但再一想,又觉得有理,总不能两只公猪与一个老婆共处吧?整天打架都打死了。再说,三个母猪带着孩子一起遛弯儿也说不过去。
我又详细地询问情形。斯马胡力说,它们的颜色和我家那头棕红色的母牛一样。又形容说大的有成龄牛那么大,小的跟半大羊羔似的。前前后后跑成团,一个也不落队。
哎,想象一下吧,多么快乐自在的一幅春日行乐图!
我便责问他为什么不抱一只小的回家给大家看看。他怒目而视,用汉语说:“它的妈妈,太厉害的!”
当野猪身影出现在远处的森林边缘时,在山崖边行走的斯马胡力勒马停了下来。他隔着空旷的山谷,远远凝视它们,一边数着数量,一边等待着什么。两个孩子也瞪大了眼睛,抓紧了斯马胡力的衣襟。野猪们奔跑一阵,慢行一阵,不知是在惊慌躲避,还是自在嬉戏。我猜,看到它们的其他牧人也都会像斯马胡力一样,紧张又惊叹。除去现实的担忧之外,心中滋生的更多的怕是豪壮的热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