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2

我见过有人吓得排便失禁,也见过有人濒死前勃起。但害怕到两种状况都出现的,我只见过一个。

那是一名囚犯,关在中央情报局位于坤戎的黑牢,隐藏在泰缅边境一处没有法律的丛林内。就像前面提到过的,我年轻时去过那里,因为当时有一名狱中警卫的死因可疑,而且以那所监狱内所施行的暗黑技艺性质,以及狱中囚犯的高度价值,任何不寻常的死亡都必须经过调查。而这就是我负责的工作,尽管当时我非常生涩、没有经验。

那名死亡的警卫是个拉脱维亚裔的美国人,大家喊他“冒烟乔”。他是个讨厌鬼,就是那种会因为你没敬礼就打断你的手臂、再把你撞倒的人。他的尸体被人发现漂浮在一条汹涌河川的旋涡中,而尽管有人费了很多事,让他看起来像是从破烂的绳索步桥掉下去,但我不相信是这么回事。

我从监狱的工作人员挑了一个中央情报局的审问人员,因为他的块头和“冒烟乔”差不多,而且我没告诉他原因,就叫他跟我到那条桥边。他的十来个同事和更多警卫跟着我们一起去,人人都以为我会说出自己的推测,解释当时事发的经过。但我没有,只是找了一条有弹性的长绳索,一端绑在那个审问人员的一边脚踝上(他怕在同事面前丢脸,于是几乎没有反抗),另一端绑在绳索桥的木梁上,然后叫他往下跳。

他跳了五次,有的是他主动跳,有的是我们模仿有人推他。很快地,我们就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在这样的状况下,“冒烟乔”不可能在中途的那颗大石头上,留下我所发现的那抹血迹。第二,那个审问人员不太喜欢玩高空弹跳。

那抹血迹表示,“冒烟乔”一定是像一支标枪似的被扔下桥去,而且以他的块头,动手的一定有两个人。要缩小嫌犯的范围并不困难,因为会使用那座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监狱警卫,走这座桥去附近边境一个走私者营地买便宜的私酒;另一种是运送鸦片的人,为了躲避高速公路上的军方巡逻人员而走这座桥。我倾向于后者。

我带着六名附属于中央情报局的特种部队军人,在那座绳索桥附近一处突出岩石的阴影下守了好几天。到了第四天,就在接近黄昏时,我们听到有个人走近了—是个强壮的男子,五官很像越南山地土著居民的原住民家族。他光着脚,打赤膊,一条长长的疤横过肋骨间,看起来大概是开山刀留下的。他肩上扛着一把M16突击步枪,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米老鼠背包。而背包里,无疑就是一块块用破布包着的二级鸦片砖,正要展开它们的旅程,前往美国和欧洲的街头。

他一嘴染了污渍的牙齿间吹着口哨,是一首艾尔顿·约翰的歌《鳄鱼摇滚》(Crocodile Rock),此时特种部队的人突然袭击他。那首歌卡在他的喉咙里,M16掉地,他没时间掏出开山刀,瞪着我的目光混合了蔑视与恨意。听了他油嘴滑舌两分钟,说他很少走这条小径,还有他一星期前人在清迈,我就知道他在撒谎。

我决定带他回到煤渣砖盖的监狱里,心想把他关进一个热死人的隔离囚室几天,或许会让他合作点。但中央情报局那些人另有想法,他们大部分人都很喜欢“冒烟乔”,因为只要一声吩咐,他就会很乐意出手揍囚犯。他们不想浪费时间问这个运毒人问题,也不想请示一个来自“空降师”的小伙子让他们接手审问。

他们决定使用自己手册上含糊称之为“进阶审问技巧”的手段,在监狱医院一个角落的大水泥浴缸里面装水。等到水快要满了,两名警卫才拖着那个运毒人进来,他眼睛被蒙住,手脚上了镣铐。

我几乎立刻就后悔了,真希望自己之前告诉那些中情局的家伙,说这是我的案子,要他们滚开不准插手。当然,你可以告诉自己,为了国家的利益,规则就不太一样了,但这件事实在跟国家利益没有什么关系。回顾起来,我想我是太胆怯了,或者只是想成为团队的一分子—专家会说,那是小集团的心理。无论是什么,让我很羞愧的是,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