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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只狗,我知道的事情不会太多。我不能进医院听私密的对话、诊断、评估、分析,不能听穿蓝袍戴蓝帽的医师低声说他们忧心的情况,揭晓他们早该发现的线索,解开脑部的奥秘。没有人对我讲心里话,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也没人对我有期待—除了希望我到外面去方便,我照做;他们希望我不要叫,我就不叫。
伊芙待在医院里好几周了,由于丹尼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照顾我和卓伊,还要尽量去医院看伊芙,所以他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一套模式,不再按照我们平常“想怎样就怎样”的方式生活。以前,他和伊芙偶尔会带卓伊去餐厅吃晚餐,现在伊芙不在,我们都是在家用餐。以前,丹尼有时会在咖啡店喂卓伊吃早餐,现在伊芙不在,我们也都是在家吃早餐。每天有一连串的严格规定:卓伊吃麦片时,丹尼帮她做一袋午餐,包括全麦面包做的花生奶油香蕉三明治、土豆片、饼干和一小瓶水。接着丹尼带卓伊去夏令营,然后去上班。下班后,丹尼去接卓伊回家,卓伊看动画片时他做晚餐。晚餐后,丹尼喂我,然后带卓伊去看伊芙。稍晚,等他们回来,丹尼给卓伊洗澡、念故事,哄她睡觉。之后丹尼继续做尚待完成的工作,像是付账单,或是与健康保险公司争论超支问题和付款日期等等。
丹尼的周末大多是在医院内度过。这不是什么彩色的人生,但是这样做很有效率。鉴于伊芙病情之严重,效率是我们唯一能期待的东西。遛狗则变得可有可无,更甭提去什么宠物公园了。丹尼和卓伊变得很少注意我,不过我已经准备为了伊芙的康复和维系家庭机能而有所牺牲,我发誓不做一个吱吱作响的轮胎。
这样过了两周之后,马克斯韦尔和特茜自愿照顾卓伊一个周末,好让丹尼喘口气。他们说他脸色不好看,应该放个假休息一下。伊芙也同意。“这个周末我不想再看到你。”她对他说,至少丹尼是这么告诉卓伊和我的。丹尼感到矛盾,他帮卓伊打包过夜要用的东西时,我看得出来,他犹豫要不要让卓伊去,不过最后还是让她去了。然后家里只剩下他和我,感觉非常奇怪。
我们做以往会做的事情:去慢跑,午餐时叫比萨外卖,下午看赛车片《热血男儿》,男主角史蒂夫·麦昆熬过灾难和苦痛,最后通过了对勇气与坚毅的试炼。然后我们看一盘丹尼收藏的车内录像带。那是在德国著名的纽柏林赛道上,传奇车手杰克·史都华和吉姆·克拉克,在人称“北环”的弯道上比赛的盛事—该赛道长达二十二公里,共有一百七十四个弯道。看完后,丹尼带我去只隔了几条街的蓝狗公园,和我玩抛接球。但即使是这样的活动,我们也进行得不顺利。一只不高兴的狗盯上我,我走到哪里,它都逼上前,对我龇牙咧嘴想咬我,害得我不能捡网球,只能待在丹尼身边。
一切都不对劲儿。伊芙和卓伊的缺席是不对的,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感觉少了点什么。我们俩都吃过晚餐后,一起坐在厨房里,心里很烦,只能坐在那里发闷,因为不管做什么以往常做的事情,都再也找不到乐趣了。
最后,丹尼站起来,带我出门,我尿尿给他看。他按惯例喂我吃睡前饼干,然后对我说:“你要乖。”
他又说:“我得去看她。”
我跟他走到门口,我也想去看伊芙。
“不行,”他对我说,“你待在家里,他们不会让你进医院。”
我知道。我回床上躺下。
“谢谢你,恩佐。”他说。然后他走了。
几小时后他回来,夜色已深。他静静地爬上床,还没暖起来的冷被单让他打了个寒战。我抬起头,他看到我。
“她会没事的,”他对我说,“她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