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安赫拉

几个小时过后,他们还在床上辗转难眠。西尔维娅是因为胃灼热,戴维则是努力避开妻子不断的脚踢和手肘推挤。戴维不知道该怎么办,敷在肚子上的热水袋一点也没有减轻她肠胃的刺痛和绞痛。他翻找着西尔维娅的盥洗包,里面似乎藏着过去所有旅行留下的东西:一盒创可贴、红药水、纱布、感冒胶囊、手术剪、指甲剪、两把指甲锉刀、蚊虫叮咬药膏、牙痛药、过敏药,就是找不到任何胃痛药。至于他的盥洗包只有治头痛的阿司匹林,所以两人带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缺少的往往是最重要的东西,这司空见惯。他在西尔维娅满是汗珠的额头印下一吻。

“亲爱的,我去找埃德娜,看看她有没有止痛的东西。”

听到西尔维娅支吾同意后,他走出房门。

他瞄一眼手表。清晨两点十七分。他怀着焦虑,举起手用指关节敲打埃德娜的房门两次。没听到任何回应。他又敲了一次,这次比较用力。几秒过后,他听见走向房门的脚步声,门打开来,出现的是一张生气的脸孔。埃德娜穿着同样的衣服,脚上只套了一只鞋。她似乎在电视前睡着了,电视声音从她房里传来,里头的一片漆黑透出淡淡的光芒。她睁着一双半眯的眼睛大叫:“您!我的接待时间到十二点。十二点!”

“对不起,很抱歉吵醒您。听着,因为我太太……”

“到十二点!”旅舍老板娘又重复一遍。

“对,我知道,您跟我们说过。只是我太太她……”

“噢!不!我懂您们这些城市人是什么德性!在酒吧里跳舞到天亮、边吃早餐边嗑药,可是我们这里晚上都在睡觉。我们都在睡觉!”

“您有胃痛药吗?”

“当然没有!这里不是药店!您以为我这里和城市一样二十四小时营业吗?不是!我的时间到十二点!十二点!我知道您打什么鬼主意,您想要到药店买药然后混在一起。”

“老天,埃德娜,您搞错了。我老婆吃了晚餐以后不舒服。”

“那关我什么事?”

“嗯,我们是在您推荐的地方吃晚餐,所以拜托您……”

“哈!您老婆生病是我的错?我们这里吃的是真正的食物。如果您们吃不了,干脆自备。”

戴维逐渐失去耐心。埃德娜大呼小叫的模样不像是刚刚醒来。

“您有什么可以治胃痛的药吗?”

“没有!”

“您知道可以上哪儿买?”

“不知道!”

戴维忍住叹息,离开埃德娜的房门口,而她用力关上门,准备回去睡觉,直到接待客人——也就是戴维和西尔维娅——的时间开始,他们是投宿这栋屋子的唯一旅客。现在他似乎能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了。

***

和西尔维娅打过招呼后,他出门找药店,尽管他怀疑这么小的村庄里会有值班药店。法规不是这样规定吗?不是每隔几公里要有一家值班药店吗?若是这个小村庄没有,是不是和邻村共享一家?他试着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胃灼热不会害死人,但是那幅胡萝卜掉在地上的画面依旧在他的脑海萦绕不去。他东张西望,寻找哪里有挂在墙上的红绿霓虹招牌。但四处都不见它的踪迹。看来整个布雷达戈斯都陷在沉沉的昏睡中。

戴维习惯了马德里夜里大街小巷的灯火通明,在这个只有月光勾勒出屋舍轮廓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走着走着,他在一片骇人的漆黑里看到靠近地面的地方透出亮光。那是某间屋子的附属车库,里面有些动静。他走进花园靠近车库,小心翼翼地,就怕有狗看门。他仔细竖起耳朵,听见铁锤敲击声。他敲了下车库的门,不禁又想起刚刚和埃德娜的冲突。

铁锤的敲打声停止,脚步声响起,朝门走过来;门开了,但出现的不是和埃德娜一样发牢骚的脸,而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脸上戴着透明的防护眼罩。她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挥舞铁锤,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