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妈?”爱丽丝说。

站在床尾的是她妈妈,只是,这个女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巴尔布·琼斯相差太大。

首先(其实有太多的地方不一样,随便挑哪个先说都无所谓了),她的头发没有以前那么短,也不是棕色的,爱丽丝记忆中的妈妈,发型有点像谦卑低调的修女,而且很多年都没有变过。现在则完全不同,她留着深红色的过肩长发,脸颊两侧各有一束发辫向后拢(因此,一对精灵般的尖耳朵滑稽地露在外面),最后扎在了头顶,就像一朵活泼的热带绢花。从前,妈妈低调而不张扬,搁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她只在嘴唇上象征性地抹上一点雅芳粉色口红(最浅的那种)。现在,她浓妆艳抹,搞得像是要登台演出似的,口红和发色一样浓艳,眼睛上画着紫色的眼线,脸颊晶莹透亮,粉底很厚,颜色太暗。还有,那些不会是假睫毛吧?她身穿一件缀满亮片的露肩系带上衣,腰上紧紧地扎着一条黑色宽腰带,下身配着一条猩红色短裙。爱丽丝微微抬起下巴,看见妈妈脚上穿着网眼丝袜和绑带高跟鞋。

妈妈说:“宝贝,你还好吗?我早和你说了,那些舞步课程对你的关节伤害太大,你看看,现在好了吧。”

“你是不是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啊?”爱丽丝突然灵光一现,她问道。这样应该就说得通了,只不过即便事实真是如此,也怪神奇的。

“噢,不是,小傻瓜。伊丽莎白给我留言的时候,我们正在学校里表演——我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了。路上确实回头率不低,不过我现在都习惯了!先别说这些了,告诉我出什么事了,还有,医生是怎么说的。你现在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妈妈坐在爱丽丝的病床边,拍着腿,亮晶晶的手镯在手臂上滑来滑去。妈妈去美黑了?她有乳沟了?

“表演什么?”爱丽丝问道。她没有办法将目光从这个装扮奇异的女人身上挪开。这个女人既像妈妈,又不像妈妈。和伊丽莎白不一样,她脸上没有任何新生的皱纹;事实上,那层厚厚的妆容抚平了她脸部的皱纹,她看起来更年轻了。

伊丽莎白说:“妈,爱丽丝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记忆,1998年以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噢,”巴尔布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消息。我知道她脸色太苍白。我估计你肯定是脑震荡了。千万别睡着!脑震荡以后,人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爱丽丝,我的宝贝女儿,不管你做什么,你可千万不能睡着!”

“那都是老皇历了,”伊丽莎白说,“现在医生都不建议这样了。”

“啊,我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事,因为我记得,我最近在《读者文摘》上看到过一个故事,有个叫安迪的小男孩,他在灌木丛里骑迷你自行车的时候磕坏了头,就和桑德拉的孙子一模一样。我和你说啊,爱丽丝,我不会让汤姆去碰这些危险玩意儿的,虽然我敢打赌,小捣蛋就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它们实在太危险了,就算你让他戴头盔,这小家伙,这个安迪,不对,让我想想,是安迪,也可能叫阿尼,不过阿尼这个名字比较搞笑,算是过时了,现在没什么人叫这个名字了——”

“妈?”爱丽丝插话道,她知道,妈妈已经陷在安迪、阿尼的迷宫里,绕不出来了。妈妈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魔怔似的喋喋不休。只不过平日里外出的时候,她总是压低声音,忸怩到令人厌烦。所以你得时刻提醒她:“妈,说大声点!”如果有人过来,而且此人不是跟她有二十多年情分的老熟人,那么原本喋喋不休的她,讲话刚讲到一半,就会像台断电的收音机一样戛然而止。她会缩着头,避免跟对方发生一切眼神接触,就连点头微笑的致意也会搞得低三下四,看着就让人火大。她太害羞了,以至于当年爱丽丝和伊丽莎白上学的时候,每次开家长会之前,她都会神经兮兮的。开完家长会回家以后,她会面无血色,颤颤巍巍,筋疲力尽,就连老师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记得了,好像出席家长会只是为了露个脸,凑个数罢了,而不是去和老师交流。伊丽莎白都快被逼疯了,因为她非常想听老师是如何夸奖她的。(爱丽丝不太在意这些评语,因为她知道,大部分老师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因为她和妈妈一样害羞,仿佛遗传了湿疹这类不宜社交的疾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