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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开始与他的名字相连的传奇,那些传奇随着年复一年的累积,细节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就像神话的发展,从个别人的事迹变成了具有仪式色彩的真理。
以四十八九岁的年纪而言,他的样子显得要老气很多。年轻时浓密而疯狂生长的头发,如今几乎全白了。他的脸上遍布深深的皱纹,双眼塌陷在眼眶中。自从那年夏天与凯瑟琳·德里斯科尔的关系结束后患上的耳聋症逐年轻微加重,所以,他听别人说话时,总是把头倾向一侧,眼神格外专注,好像在隐隐约约思考着一个自己完全确定不了的令人费解的物种。
那种耳聋的毛病性质很奇怪。虽然他有时弄明白别人直接面对他讲的话有些困难,可是一间嘈杂的屋子对面别人咕咕哝哝的交谈声却能经常听得清清楚楚。正是这种耳聋的捉弄,他逐渐开始懂得,年轻时流行的说法中,为什么自己被视为“校园人物”。
所以,他是一遍又一遍地偷听到经过不断渲染修饰、他给一群新生教中世纪英语以及霍利斯·劳曼克思投降的故事。“三十七个新生班举行大一英语考试,你知道哪个班的分数最高吗?”一个心有不甘教大一英文的年轻老师问道。“当然知道。老斯通纳的中世纪英语那伙人呗。而我们一直在使用练习和手册呢!”
斯通纳得承认,在这些年轻教师和年纪大点的学生,这些他还来不及把他们的名字与面孔牢牢联系在一起就来去匆匆走了的年轻人心目中,他已经几乎成为一个神话人物,无论这个人物的功能如何千变万化。
有时他是个流氓。在一个试图解释他和劳曼克思长久难解的宿仇的版本中,他诱奸然后又抛弃了一个年轻的研究生,而劳曼克思则对这个学生心怀纯洁和高贵的激情。有时他又成为傻瓜:在同样是宿敌的另一版本中,他拒绝与劳曼克思说话,因为有一次劳曼克思不想给斯通纳的一个学生写推荐信。有时候,他又变成了英雄:在一个终极但并不经常为人接受的版本中,劳曼克思厌恶他,然后冻结了他的职称评定,因为有一次他抓住劳曼克思正给一个喜欢的学生送了份斯通纳开的某门课的期终试卷。
然而,由于斯通纳在课堂的举止,他的传奇故事明晰了起来。经过了这么多年,故事变得越来越离谱,而且越来越刺激。他讲课、讨论时开始举止笨拙、动作生涩,很快所讲的主题就变得漫无边际,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周围的人和事的存在。有一次,几个校董和校长安排好要在会议室开个会,而斯通纳就在这个地方开研讨班的拉丁传统课。提前通知过他有这个会,可他给忘了,仍然一如既往按照原来的时间地点来上课。上到中途的时候,传来怯生生的敲门声,斯通纳还沉醉在即兴翻译一段相关的拉丁文中,没有注意到。过了会儿,门打开了,戴着无边眼镜、矮胖的中年男子踮着脚尖进来,轻轻拍了拍斯通纳的肩膀。斯通纳都不抬头看看,就挥手把他挡开了。这个人退出教室,敞开的门外传来他跟另外几个人悄悄的商量声。斯通纳继续翻译着。接着四个人在校长的带领下大模大样像一支小分队般站在斯通纳的讲桌旁边,校长身材高大魁伟,昂首挺胸,脸色红润,他皱着眉头,大声清了清嗓子。斯通纳自然在做着即兴翻译,没有中断或者稍事停顿,他抬起头,对着怒气冲冲的校长轻声读着这首诗的下一行:“滚开,滚开,你们这些血腥残忍的婊子养的高卢人!”接着仍然毫不停顿,把目光收到书本上,继续讲他的课,这伙人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转身飞一般逃出教室。
由于有这种事件供给养料,这个传奇继续成长发育,最后有些轶事给几乎所有斯通纳的典型行为赋予实质性内容,它不断发展壮大,最后扩展到他在大学外的生活。最后,这个传奇把伊迪丝也容纳进来了,很少看到她跟斯通纳参加大学的活动,隐隐约约成为一个神秘人物,像个幽灵般掠过集体想象:她经常偷偷喝酒,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和久远的悲伤,她得了一种罕见而且一般都会致命的疾病,在慢慢走向死亡。她是一个极其出色、才华横溢的艺术家,早年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全身心献给了斯通纳。在公开活动场合,从她瘦削的脸上会迅速闪过神经质的微笑,她的双眼明亮得发光,讲话时声音尖刻,语无伦次,大家都认定她的外表背后隐藏着某种真相,认为谁都不会相信的表面背后藏着某种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