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祖的咖啡馆

夏夜。巴黎左岸的石子路,草影魆魆,路灯打不到这里。猫轻手轻脚的,发觉我跟着,它转身,双眼圆睁,在黑暗里发着光。可能是受了惊吓,猫跳入咖啡馆窗内,传来碗碟碰碎的清音。

那是丽姿的猫。客人对咖啡馆内养猫有意见,丽姿偷偷养着。

已经很晚了,阳光渐渐褪去,天空瞬间被搅成黑夜。安祖不在咖啡馆内,丽姿说他下午出去后再没回来。

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在学校门口等我,有时候课程安排有异,我出去时,他还在等,永远穿着很薄的衣服,或靠或站,耐心地等着,然后带我去他的咖啡馆吃晚饭。如果他母亲玉琴在馆内,他会带我去别处吃。两年下来,我对巴黎的美味了如指掌。

整整两天,安祖没给我任何消息,电话也无人接听。我到咖啡馆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玉琴笑笑:“喜欢坐这个位置啊?某某也喜欢坐这个位置呢。”

某某是谁我当然清楚,安祖的前女友。自从他对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之后,他把他的前几个女朋友也通通告诉了我,不管我想不想知道。玉琴正和林老板打离婚官司,最近越发阴阳怪气。她靠近我,说:“我这儿子对女朋友好,他待你和待前几个一样,只要是他女朋友,他都疼。你不特别。”

刚拿出来的书重新塞回包里,我回去了。

玉琴在身后叨唠:“留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个个在我这里打工刷盘子赚点儿生活费,读那么多书,能赚几个钱,最后还得黑在这里。”

丽姿说:“哥哥那几个女朋友我都没见过。”

咖啡馆里还有几名客人,小圆桌子上碟覆碟,挤着咖啡杯和烟灰缸,巴黎人一顿晚饭可以从晚上8点吃到午夜。

安祖还没回来。我在塞纳河边坐了很久,几艘游船打着强光,在河上缓慢游过。夜深,有点儿凉,回神时地铁已关门,安祖的咖啡馆也已闭灯。路灯高高悬起,抛洒下淡漠的光,有一点儿凄凉。

丽姿的猫又出现了,“喵呜——”跳进树丛。

咖啡馆亮了一角,安祖在忙着整理货柜,只有他一人。门半开,他站在灯光的断面里。“你来了。”他恍惚一句,忘了时间已晚。

我说:“很晚了。”

“是的,咖啡馆禁止超时营业,否则会被罚款。”他忽又问,“如果我一辈子都在这里经营咖啡馆,是不是没什么希望?”

我吓一跳:“什么没希望?”

“人生。”

他竭力隐藏巨大的悲伤,在这漆黑冰凉的夜里,显得颓然、陌生。这两天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他不愿开口说,我也不愿意问。他跟他的家人尚有距离,我又会在哪个位置呢?我希望他快乐,回到那个即使穿得很少、手心依旧温热的安祖。

咖啡机在黑暗里作响,他递给我一杯黑浓咖啡,小小的法式咖啡,两颗糖,一片饼干。在巴黎塞纳河的左岸。

安祖说:“我应该不会在这咖啡馆里过一辈子。”我不声响,听他说。

“我18岁时,母亲给我买下这个咖啡馆,我觉得自立是件好事,可以与他们保持距离。我……不厌恶这样的生活,可实在谈不上喜欢。这几年,我过得不算坏,可我总觉得丢了什么,觉得有些事在等我去完成,与目前的生活毫无关系。我不开心。”他一顿,“不是说和你在一起不开心。”

我太理解他了,我曾经也觉得生活并非如我所愿,想换一个环境试试,于是我来到法国。同时我又不解,法国的学习环境合理宽松,他为什么不去读大学呢?

安祖看着我,问:“24岁再读大学会不会太晚?”

“不会。”我一点儿都没迟疑,“读到30岁,一个新开始。”

“真的?”

“你看我,20多岁开始读另一个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