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西洲曲

顾绥和夏言两个人把画舫里备好的碗筷都摆好,锅里还焖着桂花糖芋艿,香气从缝隙里透出来一缕,似雾一般钻到人心里。

顾绥随手从墙上拿下来一柄琵琶,伸手一拨,细白的指尖下流淌出叮咚乐声。

“小夏,会唱江南小调吗?”顾绥抬头,问他。

夏言摇摇头,“没有接触过,不过……我可以试试。”

“好。”顾绥把琵琶抱在怀里,站起身往船头走,“来,我教你。”

“啊?”夏言一怔,想起顾绥不是演员么,难道也会唱歌么。这组里面季满川和他都是主职歌手,只有顾绥一个演员。

船头有一列椅子,椅子周围还有木桌,木桌上摆着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花枝,鲜艳夺目。顾绥看着船下碧阴阴的河水,举目是垂柳依依,万里无云,早秋的凉气像是从水面上升腾而起,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愉悦和爽快。

顾绥余光瞥到夏言的身影,低头,怀抱琵琶,信手而弹。

青年的声音柔和舒缓,如山间泉水,让人听起来便觉心神宁静。

夏言惊诧地听着青年口中轻声唱起的小调,慢慢地发现他好像不是用普通话唱的,而是某种吴侬软语。那种语调带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柔情,像是街头巷尾卖的糍粑,甜而不腻,只是听那调子心就先软了半边——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以往的是诗词都是唱出来的,这首南朝时的《西洲曲》也不例外。

顾绥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常常见那些在船头摘莲子去卖的姑娘们唱着这首词,年轻的面庞如带露的荷花,口中的调子千回百转,情愫炽热却隐秘。

顾绥觉得像这样的调子,还是用吴侬软语唱出来最好,普通话则少了一种韵味。

不同于上次十面埋伏的杀气四伏,这次的琵琶声柔婉清丽,如弱质女子穿着锦绣长衣款款行来,步过长长的青石板,撑起一把竹骨伞,抬眼幽幽地望来,目光温柔而深情。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一首曲子不算短,但顾绥低声吟唱完毕之时,夏言还没反应过来,只觉那歌声余音绕梁,如光滑丝缎拂过皮肤,一瞬即逝,却依旧带来冰凉细腻的余韵。

“记得调子了么?”顾绥把琵琶放到一边,轻声问他。

夏言怔怔地点头,“调子是会了,这首《西洲曲》我也曾记过,只是……只是我不会说那种方言。”

“没关系,简单得很。”顾绥笑笑,便低头,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便写了下、起来。

青年的字迹清俊挺拔,是行书,潇洒恣意又不失秀气,上面写了《西洲曲》全诗。

顾绥逐字逐句地示范每一句该怎么读,夏言的语言天赋很强,只是过了两遍就说得差不多了。

“顾老师,这是什么话啊?南京话吗?”夏言把刚刚的语调在心中默记了几遍,觉得那方言的调子七拐八绕地,独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像是天生就是引人心房沦陷的。

夏言想,若是古代的歌女们就是用这种调子来唱曲的话,也不怪君王不早朝,这靡靡之音是真地能让人彻底沉醉的。

顾绥却摇摇头,道,“这啊,是姑苏话,不是南京话。”

“姑苏?”

“哦,就是苏州。”顾绥想起来现在姑苏城已经改名叫苏州了,便改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