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三脚架
我真想拥抱你赤裸的躯体,
攀天穹摘繁星,给你做成项链,
但你那炯炯的目光,
也会使项链失色黯然。
我真想摘取千万朵玫瑰花,
在金色的香炉中燃起千万炷香,
然后躺在你脚下,什么也不想,
只看着你的脸庞,等待死亡。
当死神来临,请吻着我的嘴唇,
让我在那苏醒的时刻,
幸福地体味着你的热吻,
让你给我的温馨在永恒中永存。
一九〇四年秋于斯海弗宁恩
这是一位业余诗人写的诗,尤其是第一节和第二节,之所以说这是一位业余诗人写的,是就字面的一般意义而言,因为专业诗人尽量避免使用现成的说法,例如“天穹”。但从古意上来说,“业余(amateur)”这个词就是“情人(amant)”的意思。毫无疑问,这首诗不是米歇尔写的惟一一首诗;但这是他保留下来并且在去世前几年给我看过的惟一一首诗。当然,不论是因为诗的作者还是所献给的人,这些诗句都使我感动。只是在读到诗的中间,把诗人的想象搁至一旁,我才感受到一首好情诗所持有的颤栗。
至于米歇尔与让娜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们都避而不谈,他们是情人?我不知道让娜有着什么样的热情,也不知道米歇尔的感情是如何的冲动。用柏拉图式的爱情形容他们显然是不恰当的。但我相信他们是情人。当然这还有其他迹象可以证明,但是,这首诗的最后几句足以让我相信他们的爱情是完美的。诗的最后一句表现的几乎是夫妻之间的亲昵情感,尤其对这种甜言蜜语和热吻的感受耐人寻味,因此我相信,米歇尔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到了一种为追求永恒而获得的非同一般的幸福。大概在二十年以后,我看到德·乐瓦尔夫人的毫无生气的脸上流着泪水,她还说着这个男人的名字,而这个男人从她的生活中已经消失多年并且不愿意再与她交往了。二十二年以后,米歇尔住进了一家瑞士医院,尽管已经奄奄一息,但看见人们为纪念让娜送给他的花篮,却放声大哭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难以忘怀,起码说明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肉体的结合。
由于米歇尔富有上流社会的社交经验,因此,他在去斯海弗宁恩之前,要先去让娜在巴黎的住宅拜访德·乐瓦尔夫妇。他们的公寓在塞奴斯奇大街一幢建于一九〇〇年的新楼房的二楼。室内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几只箱子是从俄国运来的,箱子外面包裹的稻草还在;一些旧画像还都放在地板上,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悬挂;几件布尔雕刻的乌木家具,有的是从本家族的一座城堡借用的,有的是赠送的,还有的是路易十六时代风格,但都是在巴黎新定做的大路货。德·乐瓦尔先生不在家。在以后的交往中,米歇尔听说他经常不在。德·乐瓦尔夫人在一间临时客厅接待了他:作陪的有几个优雅的荷兰女士。这些女士身上穿着并不引人注目的珍珠色衣服,都对奥拉托利会的布道和慈善事业感兴趣;还有一位意大利年轻诗人,他希望埃贡为他的诗谱曲;让·史伦伯格对自己是德·维特的直系亲属一直非常自豪;还有俄国大使馆的几个年轻秘书,他们像一些被蜂蜜罐吸引而来的苍蝇。让娜一直都是那么文雅美丽而庄重。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但美貌犹在。不过,她一眼就看出了米歇尔在三年的婚姻生活中有甜也有苦,以及再次看守病榻的疲惫神态,都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他们没有时间谈费尔南德的事,一切都留待斯海弗宁恩。
勒阿弗尔的博物馆里有一小幅布丹的布画,画上是一群夫人漫步在金光灿烂的沙滩上,背景是阴暗的天空,灰色的海水,映衬着模糊的布衣,模糊的面庞。画的名字叫《斯海弗宁恩漫步》。是不是因为斯海弗宁恩这个地名的法语发音为长音(斯海弗宁恩是荷兰城市的名字,发音与其他城市一样),我才把它作为所有北方海滩的原型来描写呢?在本世纪初的这个时期,具体时间已无经从考证,由于汽车的使用,交通十分方便,有时候,我被送到奥斯坦德的低洼地带,也许是弗尔讷或布洛涅海滨去玩。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相反,从我时常见到的斯海弗宁恩,我不仅找回了我对昨天和前天的回忆,而且也使我追思了我自信是七十五年前的往事。不需要怀旧,因为怀旧是无益的:有关海滨浴场的一切都很可怕,一九〇〇年就已如此。按月或按季租的公寓似乎比以前还多,但有的是旧旅馆改建的。别墅都修建在海滨与公路之间,昨天还是哥特式的,今天就改头换面成了火星风格的,表现了布尔乔亚追求的富丽豪华的建筑非常难看。大型游乐场里有德国式的铜管乐队伴奏,食品丰盛。海风吹拂,令人食欲大增。七月和八月是暑假,正好是宣战的时候,或者干脆不宣而战。新式汽车和可供住宿的旅游车以及老式火车满载着游客蜂拥而至,来海滨度假。另一类人就是军人,他们身穿灰色军装也接踵而至,在那里驻扎了大约五年的时间,在沙滩与陆地之间留下了一些小型掩体和凌乱的铁丝网。小型掩体后来成了人们大小便和从事不可见人勾当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