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僧 二十六

蜡烛依旧燃点着,烛光摇晃中,佛像都若显若隐,影子投在四壁,像向人说话。

“可是——你心里有事。”

老方丈向静一道:

“倒像是一样的病。来,我也给你扎一针。”

“不要了。”

“要!”顽固的老人。不依他。

静一打坐,闭目。针在他颈后发际扎下去时,有点酸麻,疼。他隐忍,不想老方丈识破了什么。只听得老人问:

“她是谁?”

“像一个人而已。”

方丈抢白:

“当然像一个人,难道像一条狗?”

大力一扎,针深入五分。静一几自座中弹跳而起。

“就是要你疼!真没用。因爱才恐惧,因恐惧才有心魔。这也是一种考验:所见皆为故人,所念皆为故人,如影随形,所以才‘像’。忘记了这个人,没有这个人,‘像’什么呢?”

“弟子一定努力驱赶心魔,让去者自去。”

“遇父弑父,遇佛弑佛。谁说容易?”

“我一定把万缘放下。”

“你力气够吗?”

“什么?”静一问,“‘放下’也需要力气?”

“以你一身好功夫,也许不是难题。”

静一知道方丈已看透他来历。

门外忽有异声,他警觉:

“谁?”

外面寂然。

静一止住老方丈,他挺身而起,走到门前,一推——

月色下,有个匍匐在地的影子。

他一看,愕然。

俯首长跪如一摊止水的,是青绶夫人。

她好像待了很久。

“小女子参透因缘,看破红尘,只望红鱼青磬度此残生。”

她抬眼,一点内容也没有:

“求老方丈为我剃度。”

十渡方丈望定她。

只有凄切的虫鸣,在静夜中,唱着最后一阕清歌。

她转向静一哀恳:

“这位师父代我说项吧。否则,惟有一死明志!”

她要打动他:

“心中没有慈悲吗?”

静一合什:

“阿弥陀佛!”

终于,在初二那天受戒。

戒场露天。

青绶夫人长跪在地,双手合什。艳光收敛了。

凤目秀长,澄净无波。

长发灰衣的女人。

老方丈道:

“比丘尼具足戒有三百四十八条,能持否?”

她平静地答:

“弟子能持。”

“尽形寿,永不犯戒?”

“尽形寿,永不犯戒。”

“一切形式不过是形式,最重要乃心坚志决。”

“弟子知道。”

方丈眯着眼看青绶夫人:

“若你心中犯了戒,便只有自己知道。”

他向静一:

“有前因,必有后果,静一,你去吧。”

“我?”

“去!非要你去不可!”

她凤目秀长,澄净无波。

静一先把长发剪去。委了一地。都似破碎黑缎。往事不记。

再持戒刀,从下周旋而上。连短发亦一绺一绺剃下了——一如他当初受戒情景。

在场的僧众念着偈语。

多么熟悉,而且,他的手势也熟练了。

集中精神,如精雕细琢,如把万缘放下。一丝不留。

两者皆淡然。

她始终没看过他一眼。

不知何时,静一的手指头破了。血隐没于黑发中,他懵然不觉。

转瞬,四大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