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语点悟
姜枚忽然从怀中摸出件东西。
他的动作有点快,手不知怎么一滑,东西掉落下来。
叮当!
玉碎声清脆。
两个人都低头去看。
地上残片纷纷,仍能看出是块玉佩。碎玉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柔和光芒,显见是块上乘美玉。
姜枚惋惜一叹。
楚卿抬眼看他:“可惜一块好玉。”
姜枚却看着手上。
他手上还有一块玉佩,与碎掉的成色相若,似乎本为一对。
“这是父皇母后留给我的。”姜枚收回视线,淡淡一笑,“在这个世上,除了阿檀之外,这对玉可算我的亲人了。”
楚卿啊了一声。
不意这对玉意义重大,她正想出言安慰。
姜枚却接着说:“这对玉佩本出自同一玉工,更出自同一玉石。一存俱存,一损俱损。如今一个碎了,另一个岂可独存?”
他忽一扬手。
一道玉光脱手,往地上摔去。
楚卿大惊。
长袖倏地一卷,玉光收入袖中。
美玉触手沁凉。
她小心托起玉佩,看向姜枚:“陛下,你怎可将之毁去?!虽然玉出同源,两个并存最好,但意外失去一个,已经令人痛惜,怎能再毁去另一个?正因二者已去其一,这唯一一个才更该珍惜。”
姜枚不说话,却只看着她。
她猛地一震。
姜枚接过玉佩,轻轻说:“大长公主所言极是。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这绝非智者所为。大长公主殿下,你本是个明人。可惜你太执着,执着束缚了心。你会去劝别人,却不愿劝自己。”
楚卿沉默了。
玉凉犹在手心,言语犹在耳畔。
正因二者已去其一,唯一一个才更该珍惜……这是她的话,她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
她劝别人莫毁,自己却非毁不可。
这真是可笑又可悲。
“方才见我摔玉的举动,大长公主什么感觉?”姜枚忽然问。
楚卿苦笑了下。
什么感觉?只觉匪夷所思,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是不是不可思议?”姜枚笑了笑,径自说,“不但十分偏执,毫无道理可言,甚至有点愚蠢。”
愚蠢……
楚卿不由哑然。
这人还真不留情,这个评价更犀利。
“所以我想说,以他人为鉴,才得观自己。”姜枚看着她,悠悠说道,“我刚才之举动,看在大长公主眼中如何,正如大长公主之执着,看在别人眼中如何。你自己认为正确,甚至为之偏执的东西,在别人眼中看来,其实全无道理,甚至不可思议。我要摔玉佩,你并不赞成;我珍惜玉佩,你才觉在理。所以大长公主,你杀了佚王,别人不觉你对;你不杀佚王,别人不觉你错。正如你自己所说,二者已去其一,更该珍惜唯一。既然天下人都不怪你,你又何必非怪自己?要知道,正理总在天下人,若一人偏生固执,绝非真知灼见,只是耽于心魔而已。”
楚卿不做声。
她仿佛痴了。
整个人失神一般站立,心中却前所未有清明。
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一席话似惊雷,醍醐灌顶直入心底。
心中长久以来的郁结,忽然一扫而空,像无形的锁链被粉碎,整颗心陡然轻松。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
当再次睁开眼时,她眸中已没了阴翳,只有一片清明,以及无尽感激。
“郢主陛下。”她笑容明朗,长长慨叹,“若非身份地位所限,我只想立刻下跪,对陛下三叩九拜。”
姜枚失笑。
“哎哟,这可使不得。”他一边笑着,愉快地打趣,“以大长公主之尊,能当得起如此大礼的,怕只有金身菩萨了。”
“金漆泥胎的东西,我才不会想拜。”楚卿含笑摇头,眼神十分认真,“陛下明达了悟,才是入世的度化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