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莲没(3)

开春三月,吏部开始大批调选官员,杨昭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聚集于尚书都堂,唱注选人。菡玉兼领吏部郎中,自然也要到场听候差遣。

“哎哎,吉少卿,帮一下忙!”

吏部侍郎韦见素捧着两尺来高的一大摞卷册,跑得太急,上头几册掉了下来。他无法弯腰下去捡,又怕一动弹掉得更多,见菡玉正好从旁边经过,急忙叫她来帮忙。

韦见素是韦谔的父亲,菡玉去拜访韦谔也见过多次,都是以长辈尊礼相待,如今倒成了同僚。她把地上几册书捡起来放回去,又帮韦见素扶好倾斜的书摞,才问道:“韦侍郎怎么不在都堂内主持唱注?”反倒像个普通的主事一般,在外头跑腿搬东西。

韦见素道:“有右相在,哪还需要我呀。”

菡玉道:“可是按制……”

韦见素哂道:“右相事必躬亲,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是正好乐得清闲。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忙得哟,腰都直不起来,如今总算可以松一松气了。”

按照旧制,吏部、兵部尚书如果兼任宰相,就不能过问文武科举选才之事。杨昭以吏部尚书兼任宰相,却还一手掌握选人,把堂堂吏部侍郎当小吏一般差遣。

菡玉也不再多说,只道:“韦侍郎一人搬这么多卷册,行动不便,下官帮忙分担些。”说着伸手去取韦见素手里上半摞的卷册。

韦见素往旁边一让:“这怎么使得!叫右相看到……”他忽地住了口。

菡玉的手僵在半空。韦见素也觉得说漏了嘴尴尬,打个马虎,急急忙忙走了。

同僚之间流传的风言风语,她并不是不知道。李林甫旧部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她以前和李林甫父子交往甚密,他却毫不追究,反而破格提升,收在身边担任要职,形影不离。这其中原因不由让人猜度疑惑,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说法大约就是吉少卿生得唇红齿白貌赛潘安,令右相起了断袖分桃之思,两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云云。

她看着韦见素匆匆离去的身影,本准备去都堂的,也改了主意,转身往别处去了。

午间在公厨用餐,菡玉从杨昭身边经过,他突然叫住她问:“怎么一上午都没见你?”

她恭敬地回答:“都堂内唱注选人,事关重大,下官不敢冒昧。”

他皱起眉:“你是吏部郎中,怎能不到场?”

她语气中不由就带了讥讽之意:“两个侍郎跑腿打下手还不够么?”

他脸色一沉,手里筷子往桌上一拍。这一拍满堂的人都抬起头来,见吉少卿站在右相身边,右相面色不豫,都识趣地低头吃饭,只当没有看见。

菡玉被大家的怪异眼神暗暗觑着,偏还不能为自己辩解,只得低下头去。

杨昭道:“你过去吃饭罢,下午别再缺席。”

下午的两个时辰当真比两天、两年还难熬。吏部侍郎韦见素、张倚跑腿打杂,她这个郎中却坐在右相身边勾画书记。偶尔他还会问她意见,只要她说一句某个仕子的优点,即予以录用;而她若略加批判,就立刻划去。在旁人眼中,无疑是右相将要提拔重用她的讯号,连陈希烈都对她笑脸相迎。评点勾选了数人之后,她再也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下午,到未正二刻就全部唱注完毕。以往吏部选人,三注三唱,再送与门下省审查,从春至夏方能完毕,这回却仅用了一天。杨昭道:“今日左相、给事中都在座,等于已通过门下省的审核了。”他所定下的名阙也就成了最后的结果。

菡玉走出省院大门,正碰到杨昭也站在门口不远处,与新任京兆尹鲜于仲通一起。见她经过,他挥手道:“你等一等。”

菡玉站住,他却回过头去和鲜于仲通说话。鲜于仲通不断点头,一边指挥手底下的差役和民夫抬过一块大石碑来。那碑足有两人多高,洁白如玉,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