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伤口
叶秋薇接着说:“强烈的分离感,不仅改变了我的心理格局,也彻底改变了我的感知方式。你知道,生物对世界的感知总是以自身为标准,这种标准,细化到人类的意识层面,就是所谓的世界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经历与知觉体验,所以对世界拥有不同的经验与感知方式,即不同的世界观。对我而言,自我和本我彻底分离,使二者在我的知觉中呈现出理所当然的区别——区别非常明显,比视觉与听觉的区别还要明显。这种‘明显区别’的体验,改变了我对他人的感知方式——在感知他人时,我开始自动地将他们的自我与本我加以区分,并在此基础之上,对他们的思维、行为做出理性分析和预测。这一过程轻而易举,是‘逻辑的我’的新本能。当然,这种‘本能’,和本我的动物性本能,完全不是同一种概念。”
这番话听上去匪夷所思,却在我心中引起了难以抗拒的共鸣。我隐隐觉得,叶秋薇描述的分离体验,在我身上似乎也曾经发生过。
“从那个夜晚开始,这种分离感就再也没有消失,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我。”她依然无比平静,“不过,人终究是人,注定要受到自身规律的制约。对现阶段的人类心理而言,本我与自我的融合、对抗,就是最基础的客观规律之一。所以,虽然与自我相互分离,虽然失去地位、开始受到自我的强力约束,但本我从未放弃对心理的控制,它始终在努力向自我靠拢,试图夺回自己的统治地位。为此,它不断寻找突破口,自我则将突破口一一填补。但,有一个突破口,是我无法通过理性彻底填补的,这个突破口,就是丈夫背叛对我造成的感性伤害。委屈、嫉妒、仇恨,种种负面情绪汇聚成强大的精神力量,潜伏在被放逐的本我之内,不时地对‘逻辑的我’发起冲击,一直都是我维持现状的最大威胁。张老师——”她突然摘下眼镜,露出更显敏锐的双眸,“还是那句话,我必须要谢谢你,感谢你帮我分离掉了这部分仅存的感性情绪,帮我消除了致命威胁。”
我下意识地盯着她手中的眼镜,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我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光,大脑一片昏沉。
叶秋薇轻轻敲了三下玻璃墙,把我从恍惚中惊醒,随后问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是在虚张声势么?”
我不敢确定。我承认,叶秋薇的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共鸣与信任,但抛开这些来自本能的感受,从理性上讲,我对她依然存在同样强烈的敌意与警觉。我深知她精神力量的强大,担心自己不知不觉中陷入她的致命暗示。为此,我的理性始终在竭尽全力对抗本能的共鸣与信任,我处于一种理性与感性的对抗状态,我的理性自我与感性本能,似乎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分离——
我突然一惊,从纠结的心理状态中回到现实。
我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就陷入了叶秋薇的暗示之中。她的暗示能力确实太过强大了,短短一席话,就能让我也产生自我与本我的分离感。虽然不知道她此举有何目的,但我深刻地认识到一点:自己绝不能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叶老师。”我平静下来,“你确实比我高明得多,我甘拜下风,但我也没那么笨。不管你如何触动我的内心,我依然坚定地认为你是在虚张声势。”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异,欲言又止。
我知道自己的抵抗取得了效果,便决定发起反击:“我想说的是,自我与本我是不可能彻底分离的,即便真的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分离,自我也不可能彻底摆脱本我,更不必说驾驭本我了。归根到底,你的分离感都只是一种心理错觉,充其量是一种自我层面的虚假感受。”我把手放到玻璃墙上,晃动几下,等引起她的注意,又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象过你丈夫和舒晴在一起时的情景?他们相互甜蜜地称呼,四目相对,流露出无法割舍的爱意。他们赤身裸体地搂在一起、相互感受对方,舒晴得到了你丈夫心灵最深处的爱。你肯定能想象到那幅画面,而且不止一次地想过。你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情绪在波动么?你所谓的分离出去的本我中,是否依然存在强烈的爱恨呢?它们始终萦绕在你心底,从来没有彻底消失,只需你的一个想象,就能喷薄而出——”我敲了敲玻璃墙,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问道,“你一定觉得很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