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兄弟和姐妹,刽子手、受害者和选民
亚历山大·波尔菲里耶维奇·沙尔皮罗,六十三岁,退休
女邻居玛琳娜·吉洪诺夫娜·伊萨伊齐克讲的故事
陌生的人们,你们想要什么?他们来来往往。嗯,死亡不会没有理由,理由永远都有。死神要为自己寻找理由。
有人在自家黄瓜园里放火。把酒精浇到头上,划着了一根火柴。当时我正坐在家里,电视机开着,我听到了惨叫声。是一个老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似乎是萨沙的声音,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我们附近有个理工大学,一个路过的大学生看到有人在自焚。又能说什么啊!赶紧跑过去,那人已经烧黑了。是自焚。当我飞跑到那里时,萨沙已经躺在地上,呻吟着,头变成了黄色……陌生人们,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别人的苦难与你们有关吗?
所有人都愿意观看死亡。唉!一般来说是的……在我们村里,我从小和父母居住的地方,就有这么一个老头,他就是喜欢去看人是怎么死的。女人们看到他就觉得不吉利,总是驱赶他:“走开走开,该死的!”可是他总是坐着不走。他还很长寿。也许他真的是个倒霉鬼!看什么啊?朝哪个方向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死后都一样挖坑埋了。可是一个活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在小菜园中随风飘来飘去。如果没有灵魂,就没有人,没有土地了。灵魂就是灵魂,剩下的全都是尘土,一切都归于尘土。一个人死在摇篮中,另一个人活到白发苍苍,其实归宿都一样。幸福的人们不想死,还有……还有得到了爱的人也不愿意死,他们是有牵挂的。可是幸福的人们都在哪儿呢?广播中曾经说,战争之后我们都会很幸福。我记得赫鲁晓夫也许愿说,共产主义很快就会到来。戈尔巴乔夫也发誓给人们带来幸福,他说得很漂亮,有条有理。现在又是叶利钦发誓,说人民不幸福他就去卧轨……我一生的好年华都是在等啊等。小时候就等待,长大了还等待,现在都老了……简单说吧,所有人都在撒谎,结果生活变得更糟了。等待加忍耐,又是等待加忍耐……等得我丈夫都死了。他是走在街上忽然倒下的,心脏不跳了。我从来没有任何斤斤计较,没有任何抱怨不满,我们经历了多少痛苦啊。这就是生活。我就是这样活着的。孩子们都离开了:儿子在新西伯利亚,女儿的全家留在了里加,现在那里被认为是外国了,是异国他乡。那里的人们已经不说俄语了。
在我家角落里还有个圣像,我还养着一只小狗,为的是可以和它说说话。最后一块炭火到夜里都熄灭了,我还在操劳着。哦,幸好上帝给人类送来了狗和猫、树和鸟,给人类这一切,是让人类欢乐,因为人类的生命不长,生活不能太让人厌烦。我有一件事情永远不会厌烦,就是眼看着麦穗一天天变黄。我对生活总是充满渴望,最喜欢看面包烤熟的过程,看小狗的耳朵摇晃摇晃。这对我来说,就好像你们喜欢博物馆的油画。就是现在我也不去想白馒头,只要有加盐的黑面包和甜茶就是最美味的。等待一下坚持一下,忍耐一下等待一下……我们战胜痛苦的唯一手段就是忍耐。日子就是这样过的。萨沙也是这样,我们的波尔菲里奇……忍耐,忍耐,最后终于忍受不了,厌倦了人生。最后就这样,身体躺在地上,灵魂出去寻找答案了。(擦眼泪)怎么这样啊!我们都在哭,离开的时候也哭。
人们又开始相信上帝了,因为没有其他的希望。我们上学那会儿,列宁就是上帝,马克思也是上帝。教堂院子里都种了小麦,种了甜菜,那都是在战争之前。战争开始后,斯大林开放了教堂,把祈祷词修改为祈求俄罗斯的武器能打胜仗,并向人民发出请求:“兄弟姐妹们,我的朋友们……”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又是谁?是人民的敌人……富农和富农的走狗。在我们那儿的农村,一些稳定殷实的家庭,比如说院子里有两匹马和两头牛的,都划为富农了,把他们送到西伯利亚,抛到荒芜的森林中。女人们在那里都会掐死自己的孩子,为了不让他们活着受苦。唉,苦难啊……人的泪水比地上的泉水还多啊。忽然间斯大林来求我们了:“兄弟姐妹们……”我们就相信了他,原谅了他。我们战胜了希特勒!希特勒是开着装甲车来的,是乘着钢铁坦克来的,但我们还是胜利了!现在我又是谁了?我们是谁?成了选民……我看电视不放过任何消息,因为现在我们是选民。我们的事业就是正确地投票,这就足够了。我那次生病了,没去参加地区投票,他们就亲自开车来找我,带着红色的投票箱。只有在这一天他们才想起了我们,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