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楼
他不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一杯酒,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在鸳鸯楼上,他看见她葱管儿般的嫩手指上套着三个约指,两个碧玉的,另一个金的,那一枚金约指套在小手指头上,那根指头儿翘得老高。他听见张都监说把玉兰许配给他的话,疑心是听错了。酒并不多,却觉得头有些热,他朝着都监拜下去:“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
这晚他早早回来,害怕酒多失礼,一路上月光明明地照着。玉兰咿咿呀呀唱的那支曲儿,仿佛还在他心上旋绕着。咿咿呀呀,他的哨棒劈下去,似乎想要把缠住他思想的那支曲子截断;咿咿呀呀,他一抬头,正看见那眼神落定在他脸上,三分笑意,还是不住声地唱。武松在月明中打了几个轮头,口中“咿呀!”一声。
他听说男子汉失了童身,是要毁坏力气的。他的童身,也跟随他二三十年了。在哥哥家住着的时候,那一晚,嫂嫂将酥胸微露,一缕儿头发垂下来,掉在那白晃晃的膀子上。等到话说得差不多了时,那一只手伸过来,捏了他的肩膀,说他身上的衣裳冷。她捏得他麻酥酥的,仿佛那手的触感一直挠到他心里去。“嫂嫂休要恁地不知羞耻!”他记得自己这一声大喝,止住了其时荡漾不已的空气。再后来自己亲手把那花容玉貌的头儿从颈上割了下来。他粉碎的是那一种引他堕落的东西。
他想到菜园子张青的那个女人,那简直不叫个女人,丑得像猪头,却还把粉乱七八糟搽了一脸。看到她那种怪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他调戏她,句句荤话,单听他的那些话,还以为他急不可待,马上就要扯她到后面无人看见的地方去。“张青娶了这样一个浑家,”他想,“却也跟多一个兄弟差不多。”到晚两个在绷满人皮的那间屋后头的榻上取乐,都是有力气的,不晓得是怎样的大战,是谁赢谁负。武松眯着眼睛想着,笑了起来。
“有贼!”
他听见有人乱嚷起来了,不免提着哨棒抢入后堂来。他看见了玉兰,袅袅娜娜地跑过来,害怕地牵着他的衣襟。她的身体紧贴着他,武松未免一抖。贴着的是她的颈,她的胸,她的腿。“你别怕,待我去杀了贼。”他对她安抚地说着,也让自己平静。她这样娇娇嫩嫩的,他的一个指头就能把她戳倒了,武松吸了一口气,一种想要把她戳倒的念头持续不断地奔涌上来。
“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玉兰同他说。
武松再次走上鸳鸯楼的时候,他是真的贼了。月亮依旧明晃晃的,照得楼上像白日一般。他蹑手蹑脚地走上胡梯,看到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一刀一个,他很快结果了他们。在白粉壁上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之后,他打算走了,却不提防前番骗他、和张都监做成一计的坏女人——那唱曲儿的养娘玉兰,引着两个小的,执着灯走上前来。他躲在一边。
那心窝儿热乎乎的,刀扎下去的时候,武松的手仿佛碰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滑腻溜手。接着感到了心突突地跳跃了。武松便一用力,鲜血喷溅出来,她红嘟嘟的唇恰好对着他。
武松晓得他扎对地方了。
(事出《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