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路香
那一年,钦山还年轻着呢,新剃了靛青的头,是个齐齐整整的小和尚。他同岩头、雪峰走在一起,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那二位师兄,对他是极爱护的,他们说他素有慧根,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一大善知识。登山、涉水、挂单、托钵,经文在口中反复吟念着,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那一天他们在碧波千里的大湖边走了半日,才看见一处村庄,村南村北开着杏花。他们信步走到一户人家求点水喝,那家门户开了,走出一位荆钗布裙的少女。她向三位师父看去,目光在钦山脸上停留了片刻。“有水,且请坐坐。”
他们坐在这家的豆棚下,闲闲叙话,等水上来。少顷,少女在他们面前各放了一只盏,便又进去提开水。开水来了,倾入面前的盏中。
钦山已经把盏中那枚同心结收到袖子里了。
二日后,忽然失了钦山。岩头同雪峰说:“我知道到哪里找他。”他俩又走了许多回头路,果见那家门外挂起了红灯。“喜事就在今夕。”牵牛的老翁笑吟吟地告诉他们。他二位在山墙外候着,依稀看见钦山满脸喜容,走出堂屋,在花树下洒扫。“钦山!”岩头隔着墙说,“热锅热灶,美妻良田,好羡慕人,还要向你道喜。”
钦山脸上变作讪讪的,走将出来。
“听说这家只有孤女,正好招赘你进来,为她顶门立户,这样的美事到哪里去找?有这样的事,为兄早已还俗一百次了。”岩头笑嘻嘻地说。钦山挠了挠头皮:“多年来,多谢师兄教诲提携。只是成佛路远,这次差了念头……”
“不要说差了念头的话,”岩头说,“我们去觅个净处,焚香告菩萨,说你还俗,这也算是有始有终。”
他们三人来到村外山中,趁钦山不备,那两位把他抬起来,扔进了荆棘丛中。“哎呀,救命!”钦山不知深浅地扑腾了几下,衣服钩住了更多棘针,他愈挣扎,挂住的荆棘越多,帽子早已滚落,他全身陷入了荆棘丛中。
岩头与雪峰看着光身爬出来的钦山,问他:“你悟了么?”
“我已经悟了!”
他俩把一件僧袍丢给他穿。
许多年后,钦山大师升座时,总是会问一句话:“锦帐绣香囊,风吹满路香。你们悟了吗?”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徒弟们的凝视下,钦山总是垂下头来,不言不语。良久,方开始讲经。事情传到岩头耳朵里,岩头哈哈大笑,让人给钦山传话说:“去告诉你师父,‘传语十八子,好好事潘郎’,看他怎么说?”
钦山还能怎么说?那一年,芬芳的山村中爱着他的少女,为他打着同心结、朝夕倚门盼他归来的少女,也已经白发皤然了吧。
(事出陈师道《后山谈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