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入选信件文档编号021 母亲，您不孝的儿子今天就要死了

夏完淳写给母亲

1647年（清顺治四年）

夏完淳（1631—1647），明末松江华亭县人。1631年出生于江南望族，9岁能赋诗作文，有神童之誉，名重一时。他的父亲是江南名士夏允彝。1644年，明朝灭亡。夏允彝集结忠明人士举兵抗清。这一年夏完淳14岁。刚刚完婚，便追随父亲四处征战。战事失利，夏完淳亲眼见证父亲投江殉节。国仇家恨没齿难忘。夏完淳继续抗清，于1647年春天因叛徒出卖，兵败被俘。押至南京，洪承畴亲自讯问并劝降，夏完淳痛骂了洪承畴。九月十九日，夏完淳在将赴刑场时写下这封《狱中上母书》，随后被带到南京西市。临刑时，他立而不跪，神色不变，刽子手战战兢兢，不敢正视，良久以持刀从喉间断之而绝。夏完淳就义时，年仅16岁。

母亲：

您不孝的儿子夏完淳今天就要死了。儿子只有这一次生命，用来以身殉父，就不能以身报母了。从父亲离世算起，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持续两年了，悲愤日深，艰辛历尽。本想着能重见天日，雪恨前仇，安抚逝者，荣耀生者，告慰祖先。怎奈天不佑我，偏要倾覆先朝。刚刚组织起军队，就被碾成齑粉。当年兵败之时，我以为死定了，谁知道竟然没死，反倒是死于今天。毫无意义地多活了两年，也没有尽一天的孝道。致使养母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我今天又要先入坟墓，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悲哀啊。我上有两位慈母，下有姐姐妹妹，一脉单传，再无兄弟。我一死不足惜，但哀哀八口何以为生呢？可事情只能这样了。我的身体是父亲给的，我的生命是属于君王的。为了父亲，为了君王，死了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两位母亲的地方。但养母十五年如一日的辛勤抚育，谆谆教诲，生母永世难求的慈爱呵护，如此大恩未酬，还是让人心痛欲绝。

我只有把养母托付给义融姐姐，生母托付给昭南妹妹了。我死之后，如果妻子生下的是个男孩，那就是咱们家门之幸。如果不是男孩，千万不要抱养别人的孩子作为后代。当年会稽城的那些望族，到今天还不是全都凋零了。节义文章像咱家父子这样的有几个人呢？如果跟西铭先生那样，立个不肖子孙当后人，反倒被别人嘲笑，还不如不立呢。天地苍茫，总归无后。如果真有一天大明朝国运中兴，那我在庙堂之中也将享有千秋供奉，岂止是吃点麦饭猪蹄、不当饿死鬼那点志向呢。如果有谁妄言立后，我和我爹在冥冥之中也会杀了这个浑蛋，决不会饶了他。

现在是战争时期，我死后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定。希望两位母亲保重身体，别老思念我。二十年后，我和我爹一定又是塞北的勇士了。别哭，别哭。我嘱咐你们的话，千万别不听。外甥武功将来会成大器，家里的事都交给他去办吧。每年到了清明、鬼节，只要给我一杯清酒，一盏寒灯，别让我当孤魂野鬼就行了。我的妻子嫁给我两年了，一直非常贤惠孝顺。外甥武功你替我好好照顾她，这也是你我甥舅一场的情分。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心里特别难受。凡人皆有一死，贵在死得其所。做父亲就该是忠臣，做儿子就该是孝子。含笑归太虚，了我分内事。大道本无生，视身若敝屣。但为气所激，缘悟天人理。噩梦十七年，报仇在来世。神游天地间，可以无愧矣！

原文

狱中上母书

不孝完淳今日死矣。以身殉父，不得以身报母矣。痛自严君见背，两易春秋，冤酷日深，艰辛历尽。本图复见天日，以报大仇，恤死荣生，告成黄土。奈天不佑我，钟虐先朝，一旅才兴，便成齑粉。去年之举，淳已自分必死。谁知不死，死于今日也。斤斤延此二年之命，菽水之养无一日焉。致慈君托迹于空门，生母寄生于别姓，一门漂泊，生不得相依，死不得相问。淳今日又溘然先从九京，不孝之罪，上通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