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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事先对他的长相与穿着做过许多揣测,但绝对没想到会是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本杰明帮他们开门时的穿着就是这样。他相当诚挚地握住他们的手,两眼直视他们,完全无意避开眼神接触。
他们觉得,他好像从小就被训练如何与完全不认识的人沟通、交谈,进而赢得他们的信任。
他接过莎拉的大衣,将它挂在门口的置衣架上。
莎拉一进门便四处仔细打量着。
小公寓内打理得一尘不染,除了没什么家具之外,没什么好挑剔的。距离拉斯穆斯搬出阿姨家、与离开父母的本杰明同居,也不过几个星期而已。
房里全部的家具就是一张床、一对折叠椅,还有一张摇晃不稳的可拆卸式白色塑料桌。桌上至少还铺了一张很有质感的棉质桌布,一对西班牙葡萄酒的空瓶充当烛台,蜡滴顺着瓶壁流下来,让人联想到法式小咖啡厅或是类似的文艺场所。这些细节让莎拉佩服不已。
也许是有意讨好哈拉德,唱机上转着莫妮卡·赛特伦德的唱片。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个餐盘,碗里盛着土豆韭葱汤。每个餐盘旁边还摆着折叠好的餐巾以及玻璃酒杯。
莎拉心想,如果他们亲手拉扯长大的拉斯穆斯会挑一个跟他完全不一样、生活习惯乱七八糟的家伙当伴侣,那才真是奇怪呢。
一想到拉斯穆斯小时候,独自一人待在房里几个小时,专心地将衣服折叠成拳头大小,然后整整齐齐地放进抽屉,她的胸中就升起一股无以名状、难以控制的母爱亲情。
他的细心,他的一丝不苟,都让她强烈感受到无法自拔的母爱。
他好像刻意表现得一丝不苟,让她的心一点一点地碎裂。
现在,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决定和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他认为自己在父母眼里已经犯了大错,却又要求父母容忍这些错误。他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想必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吧。
莎拉也发现,为了他们这次登门拜访,拉斯穆斯把房间打理得异常整洁。这表示,他们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对此,她感到心满意足。
她称赞道:“你们把这里弄得好整齐、好漂亮、好温馨啊!”
“谢谢您!”那位穿着西装的奇特男士笑出声来,“人生在世,可能随时会被通知算总账的,不是吗?”
没有人跟着笑,更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这才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脸红起来,连忙解释道:“使徒扫罗在给罗马人的信中,就是这样写的:‘末日将临,耶和华很快就要在世间清点所有的一切……’”
哈拉德和莎拉不胜惊异地注视着他。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斯德哥尔摩竟然会有这种同性恋者,他们无言以对。拉斯穆斯的“好朋友”也注意到这一点,有点结巴起来:“是啊,真的就是这样写的!‘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末日审判,在上帝面前,等着最后的决算……’”
这位年轻人面带羞赧,顿时变得正经八百。他涨红着脸,眼神却没有逡巡游移,反而凝视着他们;他们都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之后,每次他们碰面时,总会提起本杰明初次见到他们时有多么紧张,以致下意识地采取了本能的动作——传教。
“嘿,你还记得吗?”他们总会边说边笑,这仿佛是大家共同的记忆,仿佛是一声枪响,标记着他们新生活的开始,还有他们全新的……怎么说呢?家庭?
这美好和谐的关系一直维持到那一天,他们得知那悲惨的消息为止。
“他真棒啊!不是吗?”
他们的小拉斯穆斯崇拜不已地喊着,含情脉脉地望着那位身穿西装、红着脸引用《圣经》篇章的年轻人。
拉斯穆斯觉得他们会有何反应?作何感想?
他是否会以为,老爸真的会赞许地点点头,甚至竖起大拇指,附和道:“是啊,他真是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