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华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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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尔·华纳德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除了金属环对肌肤的重压外,他没有其他感觉。他应该只是举起了一根铅管或者一块宝石;仅仅是毫无意义的一个圆环。“我要去死。”他大声叫道——接着打了个哈欠。

他感觉不到解脱、绝望或者恐惧,即便驾鹤西归之际也没有得到庄严。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时刻,几分钟之前,他的那只手里还拿着牙刷,现在又用同样的感觉举着枪。

他想,人不应该这样死,必须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快乐或者一种健康的恐惧。人必须为自己生命的终结礼赞。“让我感觉到恐怖的战栗吧,然后我就会扣动扳机。”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耸耸肩,放下了枪,站着,用枪轻拍着左手手掌。他想人们总是谈论黑色死亡或红色死亡,你,盖尔·华纳德,你的死亡将是灰色的。人们为什么没有说过这才是最后的恐怖?不要尖叫、祈求、惊厥。没有万事皆空的漠然,没有天灾之火的纷扰,有的只是自始至终的、微不足道的、苍白无力的恐惧。他冷笑着告诫自己,你不能那样做,那是一种糟糕透顶的体验。

他走向卧室。他的寓所位于曼哈顿中心,是一幢摩天酒店式公寓五十七层上的一套顶楼公寓,这栋楼的所有权是他的。卧室位于公寓的顶部,站在卧室里,他能鸟瞰全城。墙和屋顶由玻璃板建造,整个卧室像一个玻璃笼子。墙面覆盖着天蓝色的软羊皮防尘窗帘,将整个房间遮得严严实实,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打开。天花板上毫无遮挡,躺在床上,他能观赏头顶上的星星、注视闪电划过,或者观看雨滴猛烈地穿过云层缝隙中乍现的阳光。他和女人躺在床上时,喜欢熄灯拉开窗帘,告诉她:“我们正当着六百万人的面通奸。”

现在,他独自一人。窗帘拉开着。他站在那儿,俯视这座城市。夜已深,脚下斑驳的灯火一片阑珊。他想,无论自己是继续俯瞰这座城市多年,还是再也无法看到它,他都不会在乎。

他倚墙而立,透过薄薄的黑色丝绸睡衣感受着玻璃的凉意。胸部的口袋上绣着白色的花纹:GW,这是他姓名的首字母,依照他本人的手迹绣制,跟他那一挥而就的高傲签名完全一致。

人们说,在盖尔·华纳德诸多蛊惑人心的东西中,最欺骗人的就是他的长相了。看上去,他宛然是个追求过度完美的颓废主义者,是一脉高雅血统的终极产物。但众所周知,他出生于贫民区。他长得又高又瘦——从美学上看,是过于高瘦了——好像全身肌肉都消融了似的,他无须站得笔直来向人们显示自己的严厉。他弓着身,懒散地踱着步,就像一根高贵的钢柱,这让人们意识到的不是他的姿势,而是他体内那根能让他在忽然之间弹得笔直的强力弹簧。他很少笔直地站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无论怎样的穿着,都会赋予他优雅之极的气质。

他的面孔不属于现代文明,而应该属于古罗马:那是一张永恒的贵族面孔。他的头发夹杂了一绺绺灰色,从高高的前额向后梳去,光可鉴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裹着紧绷绷的皮肤,嘴很大,双唇很薄,弯眉下一双浅蓝的眼睛,形象点儿说,就像是满含讥讽的两个椭圆。一次,一位画家要画一张墨菲斯托菲里斯(1)的肖像,请他坐下来当模特,华纳德大笑着拒绝了。画家悲哀地看着他——他的笑使这张脸更接近他画作的主题。

他倚着卧室的窗玻璃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手中仍然感受着枪的重量。他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会发生什么事情来帮助我,让这个时刻变得有点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