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蝴蝶的那一天

我不记得迈拉·塞拉是什么时候来到镇上的了,她来我们班里至少也有两三年了。去年,她的小弟弟吉米·塞拉来学校上一年级,我开始想起了她。吉米·塞拉还没有习惯自己一个人上厕所,只好先来到六年级的门口找迈拉,迈拉再带他下楼去。他经常没办法及时找到迈拉,棉布裤子的小扣子边上便有了大块暗色的污迹。接下来迈拉只好去找老师:“请问我可以带弟弟回家吗?他尿湿了裤子。”

第一次她这么说的时候,尽管声音非常轻,前排所有的同学还是都听到了,随即便是小声的吃吃笑,把全班都惊动了。我们的老师是个冷静的文雅的姑娘,戴一副金边眼镜,动作像一头长颈鹿。她表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关切,在一张纸上写了什么,拿给迈拉看。迈拉犹豫不决地重复说:“我弟弟出了意外,老师,求你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吉米·塞拉的耻辱了。课间休息时(要是他没有被留在座位上,因为他常常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被留在座位上),他不敢到操场上去,否则在操场上别的小男孩,还有些稍大一点的男孩子等着追他,把他逼到后面的栅栏边,用树枝抽他。他只好和迈拉待在一起。我们的学校有两边,男孩一边,女孩一边,要是你的脚踩进了不是你的地界,很容易被皮带抽。吉米不能到女孩这一边来,迈拉也不能到男孩那一边去,也不允许回教室去,除非外头下雨或者下雪。所以迈拉和吉米,每次课间休息都站在两边之间的后走廊上。也许秋天里,他们看人打篮球,看追追闹闹的游戏,看跳绳,看用叶子盖房子;冬天里,看人堆雪堡。也许他们什么都没在看。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们,他们都是微微低着头,瘦小的身体有些驼背,非常的安静。他们都有一张椭圆的,光滑的长脸,忧郁,慎重,都长着黑色的,油腻的,闪闪发亮的头发。小男孩的头发一长,就在家里剪了。迈拉的头发则编成粗粗的麻花辫,盘在头顶上,远远看起来仿佛裹了一条穆斯林头巾,对她来说略微嫌大了似的。他们黑色的眼睛上,眼皮似乎从来没有全抬起来过。他们都长了一张困乏的脸,但还远甚于此。他们看起来像中世纪画里的孩子,像木头雕像的小人儿,崇拜的,或是祈求神灵的模样。光滑的面孔有老人的神态,驯服,神秘,难以言说。

学校的大半老师都要上很长时间的课,一到休息时间,他们就消失在教师休息室,不会来烦我们了。不过我们自己的老师,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瘦弱的年轻女人,会隔着窗户盯着我们,有时候也出来,生气勃勃又心神不宁的样子,阻止小女孩打架,或者会召集凑在一起玩真相秘密游戏的大孩子开始玩跑步的游戏。有一天,她出来叫道:“六年级的姑娘,我想和你们谈一谈!”她的笑容让人信服,恳切,但还是有一种极为不安的神情,牙齿上质地良好的金边也露了出来。她说:“六年级有一位女生,叫迈拉·塞拉,她是你们班的,对吧?”

我们小声咕哝。格拉迪斯·希利回答:“是的,达林小姐。”

“哦,那么,为什么她从来不和你们一起玩?每天我都看见她站在后面的走廊上,从来不玩。你们是不是觉得她站在后面很高兴?要是你们谁一个人站在后头,会高兴吗?”

没人回答。我们面对达林小姐站着,一个个都恭敬有礼,冷静自制,宽容了她这个不切实际的问题。然后,格拉迪斯回答:“迈拉不能和我们玩,达林小姐。迈拉得照顾她的弟弟!”

“哦。”达林小姐颇为怀疑,“好吧,总之,你们应该想办法对她好一点。你们不觉得吗?你们试过了吗?你们会试试吧?会不会?我知道你们会的。”可怜的达林小姐!她的战役这么迅速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她坚定的信念立刻变成了虚弱的抱怨,不切实际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