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玫瑰花
我在家中的时候总听到别人提到“高岭”这个地名。从人们的谈论给我的印象来看,那里似乎是一块高地,好几条狭长的小街伸向那个高坡,坡上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医院。据说高岭离我家不远,那几条街道旁边布满了狭小的平房和破旧的两层木楼,贫苦的体力劳动者住在那种地方。那些人都烧不起煤,所以家里的小孩只要一有时间,就提着扫帚撮箕来到大马路上,一看到人力板车上掉下了一点煤,就奔过去用扫帚扫进撮箕。说起高岭,家里的大人就是这样介绍的。我越来越好奇了,高岭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个星期天,我碰巧去高岭的附近买文具。买完文具之后,我就顺着一条窄小的巷子进入到了高岭内部。那天太阳很烈,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头,窄窄的柏油马路上从头至尾看不到人影。我流着汗,一直走到马路尽头,仍然没碰到一个人。爬到坡上后,马路转了一个弯,变成了下坡。我想了一想,决定进入那些窄小破败的房屋群里头去。我是从一栋土砖屋旁边进去的,一进去就看见很脏的公共厕所,经过厕所,来到一家人家刚刚搭起的灵堂。灵堂里挂着死者的照片,是一位戴红领巾的,样子很乖的女孩,不会超过十四岁。棺材还没有抬进来。我很疑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为小孩做道场呢。我还想站在那里多看一看,就有人来赶我走了。一掌打在我的背上,很重。我忍痛跑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她啊,是得了脑膜炎才死的。”一个同我一般大的女孩在我旁边说。
她的样子很老到,扎了两个牛角辫,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做惯了家务的。
“我是不敢在那灵堂里停留的。”她又补充说,还傲气地撇了撇嘴。
我不敢同女孩搭话,周围的氛围太诡秘了,我想到了逃离。两栋土砖屋之间有一条很窄的通道,只能容一人通过。我正要抬脚进入通道,女孩将我抓了回来。她的力气真大,我被她扯得差点跌倒呢。
“那是条死路,傻瓜。”
她要我同她走,于是我们又绕回灵堂,从它旁边穿过。灵堂里已经坐了一些人,开始吹打了,一个女人在哭诉,不知道是母亲还是亲戚。我们匆匆地将灵堂抛在身后了。我问女孩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女孩简短地回答:“医院。”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去医院,她让我去了再说,还说:“那里头好玩得很。”
我们七弯八拐地爬坡,终于穿过了蛛网般密布的居民区,来到了一个水泥坪。水泥坪的一边是高高的围墙,女孩说围墙里头就是医院。我以为医院大门离得不远,可是走了好久,走过了水泥坪,又进入了一条横向的马路,还是那堵围墙,连大门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们休息一下吧。”女孩说着就往地下一坐,背靠着围墙,垂下头。
我看见她在抚摸自己手掌上那些细细的裂口。我呢,又热又渴,只想回家了。
“医院里头好玩得很。”她又说,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
终于看到了一个卖冰棍的老女人,我想买,她却摆摆手,说已经卖完了。女孩见我茫然失神的样子,就扑哧一笑。她告诉我前面有一个围墙缺口,从缺口可以进到医院里。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缺口了,于是一前一后钻过去。眼前是一栋五层的旧建筑,楼前很脏,到处是一堆一堆的玻璃试管啦,注射器啦,胶管啦等等。中间还夹杂了好几个玻璃罐,罐里装着可疑的物体,有点像人体器官。
“那里头是小孩儿,有活的也有死的,不要去看!我们跑吧!”女孩大声说。
我和她一道飞跑起来。我们跑过了好几栋青砖楼房,每栋楼的众多窗口都有人伸出头来看外面,那也许是病房。最后,我们跑到了花园里。女孩扑倒在草地上就不动了,我呢,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花坛里的玫瑰开得特别茂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美的玫瑰,它们浓烈的香气居然一下子就消除了我的疲劳和干渴。花园里特别静,连蜜蜂的嗡嗡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想,原来这里就是女孩说的好玩的地方啊,这里倒是真好,我都不想离开了。我推了推女孩,要她起来同我一道去欣赏玫瑰花,可是她没有动。我就独自绕着那个很大的花坛转了几圈。蓝天底下的这个奇迹是多么的赏心悦目啊。我越看越急于要同那女孩分享,就又去推她。她终于打着哈欠坐起来了,沉着脸,很老派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