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杨雨田得知儿子杨宗死讯是一天清晨。

那天早晨,杨雨田由白俄丫环柳金娜服侍着吸完大烟,柳金娜又用铜盆端着温水给杨雨田洗头,净手,准备吃早点。这时,管家杨么公一头闯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狗咬似地喊:“东家,东家,不好了。”杨雨田把头从铜盆上抬起来,挂着一脸水珠,不满地瞅着杨么公:“你要死哇,那么大年龄惊乍个啥。”

“张作霖大帅死啦。”杨么公伸着细脖子,瞪圆一双近视眼。

“你不是做梦发昏吧。”杨雨田甩甩沾水的湿手,接过管家杨么公递过来的《盛京时报》,杨雨田只看了眼标题“大帅皇姑屯被害”便狗咬了似地大叫一声,一挥手打翻柳金娜端着的铜盆,口吐白沫,昏死过去。这一来,急慌了管家杨么公,杨么公盯着昏死过去的杨雨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金娜却异常沉着冷静,她先拾起翻滚在地下的铜盆,点燃烟灯,把一撮烟土放在烟枪上,自己吸了两口后把烟含在嘴里,冲昏死过去的杨雨田那张老脸吹了几口,杨雨田便慢慢回转过来。杨雨田咧着嘴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大帅呀,大帅呀,你可咋就死哩——”哭了一气,他拾起那张报纸,报纸上说,大帅回奉天路经皇姑屯两孔桥时,突然列车爆炸起火,大帅及随行人员十余人全部遇难……

“杨宗哇,我的儿哟——”杨雨田读罢报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样子似乎又要昏死过去。管家杨么公忙接过柳金娜手里的烟枪,狠吸几口,鼻涕口水地吹在杨雨田脸上。杨雨田便止了哭,愣怔着眼睛发呆。

杨么公弯腰拾起掉在炕上的那份印有张大帅遇难消息的《盛京时报》,叠了叠,揣在棉衣里面,张着嘴,犹豫了半晌说:“东家,是不是把这事告诉大太太一声?”

杨雨田从愣怔中醒来,长长地吁了口气。他从炕上挪下来,背着手在地上走了两圈,最后摇摇头说:“不,杨宗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杨雨田踱到杨么公面前,愁苦地望着杨么公:“这事能瞒一天就算一天,朱长青、鲁秃子早就盼着杨宗能有今天。”

杨么公灰着脸说:“东家,我明白了。”回过身,看了眼垂手立在门旁的柳金娜,凶巴巴地说:“你听着,杨宗的事不能说,小心你的舌头。”

柳金娜已经听出了事情的真相,她有些激动,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激动的头绪,只要杨雨田家里出事,便足以让她高兴的了。她从前被杨雨田从青红阁赎回来,原以为命运有了转机,没想到逃出了狼窝,又陷进了虎口。她真恨不能自己让胡子们抢去。当她听见杨么公的话之后,她欢快地点了一下头,又说了声:“我不说。”她随父亲来中国五年了,不仅学会了中国话,而且适应了这里的一切。

杨雨田红着眼睛冲柳金娜说:“你出去。”

柳金娜扭转身子,掀起棉布门帘,走了出去。

杨雨田望着柳金娜丰满的屁股,此时一点心情也没有。他复转身又坐回到炕上,长吁短叹地说:“公公,你看这事可怎么好?”

杨么公往前探了探身子,沉吟片刻说:“我看这事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日本人到了奉天没准啥时候就会来咱这疙瘩,兵荒马乱的,莫不如我先去趟奉天,打探一下消息。杨宗的尸首能运回来更好,要运不回来,我就再买一些枪弹,以防万一。”

杨雨田想了想:“那你就快去快回。”停了停又说:“你一个人去恐怕不行吧?”

杨么公摸了摸下巴说:“这事我合计好了,带谢聋子去,那个聋子知道啥,反正也听不见。”

杨雨田点点头。

杨么公就出去准备了。不一会儿谢聋子赶着雪爬犁,拉着杨公公离开了杨家大院。